她自然是曾经站在南岛身后那个看起来小小的说着桃花真好看的小女孩。
但她也是伴随着人间剑宗过了很多年的人。
她自然能够看得懂很多东西。
但是一如历代宗主的姿态一般。
一切都是懒的。
“如果你离命运二尺九呢?”
在这人间,有人离命运三尺,便已经是被称为离命运的人。
所以是否真的能够有人离命运二尺九?
张小鱼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概念,所以他轻声说道:“那我掉头就走,再不踏足半步。”
溪畔沉寂了下来。
道门自然是极致的唯物主义者。
就像卿相说的那样。
哪怕他们在说着命运这样玄妙的不可捉摸的东西。
但是没有人会反驳这样的说法。
因为在一千多年以前,有个叫李缺一的人。
这是人间无数年之中,依旧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他有个对于当下人间最为伟大的贡献。
缺一粒子理论。
短短的六个字,便囊括了人间一切的本源。
在《人世补录集中,便曾经提到过,所谓命运,便是无数缺一粒子的纠缠。
通晓一切粒子的不可知的随机轨迹。
便是命运的演变。
这也正是缺一门的由来。
所以命运当然是唯物的,真实的可以被捉摸的。
张小鱼平静的想着,看着远方那些雨帘。
可惜他无法捉摸。
于是只好枯坐在清溪之中,任由故事往下而去。
......
南岛回头看着再度出现在不远处溪畔细雨中的花无喜,撑着伞沉默了很久,开口说道:“你好好想一想,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差到必须要杀了我的地步。”
在桃花那一剑之后,南岛却也是放低了一些姿态。
所以这一句话他说的很是诚恳。
花无喜似乎很是满意南岛的这句话,于是很认真的在溪畔沉思着。
南岛撑着伞缓缓向后退去。
花无喜沉思了没有多久,便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不行。”
南岛握着伞,看着花无喜说道:“为什么?”
花无喜轻声说道:“因为当初我没有杀到你,但是你真的杀了我一次。”
花无喜似乎很是哀伤,看着条山脚的潺潺溪水,然后跳了下去,整个人沉在了溪水之下,隔着那些溪水,还有这场细雨,看着南岛,缓缓说道:“你看,当时我便是这样,被你塞进了那个水缸里,缸里的水不断的向着我的身体里涌去,我那时看着人间,很是窒息,隔着那些渐渐被血色晕染的水面,就这样看着人间。”
花无喜从溪水中探出头来,一身湿哒哒的站在溪中,向着南岛缓缓走来,轻声说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人的魂体不可能长久的停留在人间,冥河的接引之力会随着你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强。我就那样躲在那里面,和冥河抢夺着我的生命,它是如此的浩瀚庞大而不可阻挡,在某些时候,我甚至听见了那种来自遥远幽黄山脉深处的冷冽风声,吹得我整个人神思恍惚,几乎快要握不住我的灵魂——一切都在撕扯着它,撕扯着我,让我痛苦让我哀嚎,让我藏在阴暗里浑身战栗。”
南岛撑着伞在雨中缓缓向后退去,看着溪中蹚水而来如同蹚血而来的花无喜,缓缓说道:“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有人经过了那条巷子。”花无喜这句话说得很是平静,“我做好一切的打算,包括你真的已经修行到了某种我会死的地步,在我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话语的时候,我便准备好了拘役之术。”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你这么痛苦,想来一定是要杀我的了,那为什么还要让我说这样的话?”
花无喜踏上了溪岸,一身湿哒哒地向着南岛走来,轻声说道:“因为如果你不问,我就不好直接告诉你,你不关注那些东西,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显得很是自作多情和愚蠢。所以你要问,你要唤起我的情绪,勾起我的愤怒,点燃我的痛苦,我才能告诉你——”
“你有多该死!”
南岛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便沉下了手中的伞。
这柄不知如何铸造的伞,依旧无比坚韧。
在那些巫鬼之力浩荡袭来的时候,将南岛护在了下面。
而后随着南岛一柄向着清溪中落去。
可惜南岛从没有见过那些攻击落在伞上的画面。
否则他便能够从那一切的力量伴随着雨水打落在头顶的伞面的时候,那种隐隐流转割裂一切的剑意之中,猜到些什么。
但他是伞下的人。
伞下的人,自然不可能去看见伞上的东西。
南岛从清溪里咳嗽着站了起来。
花无喜平静的站在岸上,看着在溪中向前跑去的南岛,轻声说道:“现在,该你在水里了。”
故事很相似。
一个人在追,一个人在跑。
只是追的人和跑的人,却是换了一种身份。
南岛沉默的握着伞与剑,踏着哗啦啦的溪水向着更远处而去。
花无喜便走走停停的跟在身后,似乎那些愤怒又平息了下来。
二人便在那些青山之中不停的向前而去。
一直到跨出了某些青山,停在了另一些青山之前。
远处似乎有大河流淌的声音。
南岛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不紧不慢的追着的花无喜,喘着气说道:“我有些累了。”
花无喜很有人情味的说道:“那你可以休息一会。”
南岛还没有在山道上坐下来,花无喜便已经先一步坐了下来。
二人隔着山道对望着,满山细雨落叶,意境很是凄冷。
如果是陈鹤的话,也许会写这样一个场景中两个剑客拔剑而战。
可惜南岛虽然是剑修,但是花无喜并不是。
所以什么也没有发生。
南岛撑着伞拄着剑,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很想承认。”南岛看着山道另一头雨中的花无喜,缓缓说道,“但我觉得也许你真的应该去看一下大夫。”
花无喜平静的看着南岛。
“以前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花无喜平静的说着,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
“那个人被我杀了。”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了一句很是熟悉的感叹的话。
“那你可真是坏事做尽啊!”
花无喜轻声笑着,抬起头看着天空。
天空是割裂的,被那些山林老树的枝桠分割得无比凌乱。
他的脸上有很多雨水。
“是的。”
花无喜轻声笑着说道。
“我就是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人,所以你怕不怕。”
南岛握着手中的伞,看着花无喜,缓缓说道:“有一点怕,但我更好奇,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让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花无喜静静的看着南岛,说道:“那么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故事,又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二人在山道上长久的对视着。
谁也没有讲那些故事。
也许谁都讲不清楚。
南岛长久的沉默着,而后看着花无喜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哥怎么死的?”
花无喜沉默了很久,低头看着自己所拥有的这副躯壳,静静的看了很久,而后无比平静地说道:“他罪有应得。”
南岛看着花无喜脸上的那种神色,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的脸色无比复杂。
只是他依旧自以为自己是平静的,淡然的,心安理得的。
所以才会把一些在颤抖中像是雨水一样落下的东西给忽略了过去。
“我并不相信。”
南岛轻声说着,撑着剑站起身来,沿着山道继续往前而去。
花无喜没有追上去,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兄长在人间的故事。
真的是你向世人诉说的那样的吗?
花无喜长久的沉默着,浑身颤抖着。
呼吸急促。
那些落在脸上的雨水像极了仓皇惊恐的汗水。
也许本就是汗水。
所以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你才会远离北巫道,来到了南衣城?
花无喜忽然有些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