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一件大概是发生在上个月,也就是刚刚秋收后的事情,此时也终于有确切消息传到了其他各处——大魏关陇名门之后,幽州总管李澄的堂兄、河西总管李洪,举河西三州公然叛乱。
而且,似乎是连锁效应,毒漠以南,自西向东,从河西到晋北,沿线常备军镇几乎迅速失控。
大者如李洪,一举事便三州,旋即把控河西全境七八郡,隐隐有彷效李氏先祖在中唐之乱时河西立国的意思,小者如陈凌,据一关而反,勉强吞了一郡,朝不保夕,四下戒惧。
这个时候,有心人不禁要多想,如此局势下,巫族人何时来?
何况,李洪既反,李定既吞并邻郡,李澄会不会反?要知道,因为陇西李氏的名望摆在那里,所以关陇集团内部姓李的,不管真假,都挂着这个名号……换言之,别看李定平时不吭不响的,人家跟幽州李澄算本家的。
可若是这样,若是幽州也反,陇西李氏全反,这大魏的最后一层皮是不是也该揭掉了?鷽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考量,近在迟尺的东都,居然无视了李定并吞襄国郡的事实……也可能是真的四下起火,彻底管不来了。
毕竟,秋日天高,马肥人壮,气候宜人,再加上军粮入库,所有的野心家理论上都应该忍耐不住了,便不是野心家,也要被裹挟,或者被动迎战了。
四海之内,烽烟四起,战事不断,哪里差一个李定呢?
反倒是天字第一号的反贼张行张首席,委实太安静了。
“行了,今日到此为止,大家歇一歇,让军士们也去吃晚饭吧。”
张行如此吩咐,然后第一个散了真气走了出来,并坐到了校场旁的土台子上,愁眉苦脸。
“首席,最大的问题是军士的阵型,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就乱。”徐师仁跟在身后提醒。“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处置好的,但也没必要过于苛求……便是东夷那位大宗师,也都要依仗着避海君涨水,靠着大型战船以成阵的,而大魏的军阵也都局限于宗师率领数个中郎将形成的小阵,小阵内还摆了远超寻常军阵的修行高手,才撑起来局面的。”鷽
“你说的对,不该求全责备。”张行点点头,却也无奈。“但还是想试一试,咱们黜龙帮现在到底能到什么份上。”
徐师仁也好,周边徐世英、马围等人也好,全都无可奈何。
且说,这一次军改,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随着黜龙帮军队规模越来越大,不免起了一个小小的野心,想看看能不能搞出来传说中的最高级别的真气军阵,也就是真气大阵和整个军队融合,而非是修行者自家独立汇集的军阵。
这是军队发展的必然。
也是张行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巨大冲击的手段。
要知道,此间历史上,黑帝爷起自北荒,汇集七百英豪,铁器长刀,所向无敌,这就是典型的修行者自家结阵。
但是到了后来,战线来到大河之南,巫妖人三族大战时,黑帝爷上来就发现,自家的七百英豪既不是巫族大军对手,也不是妖族的对手,这是因为妖族军队的修行高手更多,很容易发起多个真气小阵,而巫族普遍性修为偏低,但基层士卒的血脉中自带一些说法,很容易全军成阵。鷽
当然了,黑帝爷何等人物,立即彷而效之,却是在维持七百英豪的同时,在大战时将身侧七百英豪散去五百,五百人各入一个百人队,遂成五万之众的大军阵,迅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黜龙帮现在其实就是在实践这个过程,并且主要是搞这个七百英豪在军中各层级的分配制度。
设想的很好,全军修行者一分为三,基层士卒和军官保留三成,郎将、正将保留三成,张行这个主帅身侧保留四成。战斗时,让主帅和正将、郎将一层都能迅速形成大小规模的纯真气军阵,必要时层层展开,结成一个大阵。
然而,真的做起来以后,他们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打了脸——无他,他们汇集了河北行台二十个营,包括河北三郡搜刮来的所有修行者,汇集了整整一百八十奇经和十来个凝丹、成丹高手,却居然只能支撑三个营规模的真气军阵!
还是静态的,一动起来就没。
说白了,按照某个人的理论,这天下越乱,真气越是充沛,你现在是所谓乱世不错,但能跟人家黑帝爷那时候的乱世比?你比不过啊。
这样一想的话,人家黑帝爷能七百英豪带动五万人的大军阵,能屠龙荡魔,你好不容易凑个一百八九的奇经,能带五六千人做个防守,不也很合理吗?鷽
况且,人家做阵眼的黑帝爷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啊?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这么早搞准备将制度,研究这个事情,不就显得过于自信了点吗?
“其实首席也不必太过忧虑。”倒是徐世英想了想,认真开解。“咱们以前算过,一个被打压的东境河北州郡,大约有两三百修行者,现在十一州郡,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有两三百奇经已经到头了,但实际上,咱们仅仅是河北行台的军中就有这么多奇经,还是说明势头在往上涨,修行者的数量和质量都在增加……假以时日,这个制度迟早发挥作用,至不济,也能方便军官流通,提前预备下,还是对的。”
“这是自然。”张行点头苦笑。“就怕时不我待。”
众人还以为张行是指如今天下风起云涌之势下会有很多英雄人物迅速崛起,使得黜龙帮的优势锐减呢,便纷纷点头感慨,继而说起了眼下局势,也都是一般心思——一面看不起这些人,一面却又有些隐隐忧虑之态,生怕这些人乘风攀云,后来居上。
正说着呢,忽然见到一人自外面匆匆过来,却正是人事分管阎庆,只是阎庆本身也参与这次军改,准备将的设立绕不开他的,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而其人来到跟前,果然形态轻松,只是听大家议论而已。鷽
过了一阵子,好不容易等这些人稍作停顿,他也只是随意拱手,告知了张行一个好消息:“三哥,程大头领大喜,想要告假半月,迎新妇崔氏往祖地成亲。”
张行当即拊掌来笑,却又四下来看:“看来得送份礼了,你们准备送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早就知道,有人明显茫然,一番讨论知道事情原委后,便要凑趣。
孰料,说完那话后沉默许久的张行此时忽然开口,却又皱着眉头提及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王代积这厮做什么呢?南北都在大动作,他夹在中间一动不动?”
“你说谁来了?”
淮南郡霍邱城内,前淮右盟副盟主闻人寻安诧异抬头。
“来人自称淮南安抚大使王代积,三四十岁,黄胡子。”闻人寻安的亲外甥郭祝赶紧禀报。“我也疑惑,但那黄胡子做不得假吧?”鷽
闻人寻安愣了许久,然后认真再问:“他带了多少人?”
“就一个人。”郭祝认真来答。“骑了一匹马,背着一个挺大的红布包裹……舅舅,要不要趁机杀了他,送给北岸的杜盟主?若有这般功劳,也不用给对岸送粮食了。”
闻人寻安再度沉默了下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站起身来,微微摇头:“我终究没有造反,反而是本郡都尉,人家堂堂掌握四郡的淮南安抚大使,孤身来见我,我若是这般做,反而要为天下人笑的……你去好生请进来,我也要好生招待。”
郭祝点点头,立即出去了。
很快,王代积便背着包裹,孤身出现在了闻人寻安的跟前。
双方见面,闻人寻安立即先行作揖拱手:“下官惭愧,未能远迎。”
“闻人将军是淮南柱石,我焉能不知?”王代积也是一拱手,然后却兀自向前,直接往堂上而行。“不过,我今日不是以官身过来的,是私人为了私事,下官这称呼倒也不必。”鷽
闻人寻安愈发不解,只能仓促跟在后面:“王大使有何私事,在下必然尽力。”
王代积径直落座,将包裹摆在身前桉上,然后示意对方来坐:“闻人贤弟唤我九哥便是,且看一看这包裹。”
闻人寻安完全茫然,也只好先去解开包裹,但打开包裹更为不解——无他,包裹里有碎银几两、小金锭一个、绸缎两三匹、首饰若干,如此而已。
“在下委实不懂。”闻人寻安彻底懵住。
“很简单。”王代积以手指向了包裹。“我这个人素来不攒钱,当日与那张三郎一起在西都干事情的时候,他就嫌弃过我,不过委实是个人脾气了,改不了……这次也是,时间仓促,秋后府库才有钱,我便在淮南、庐江、同江、钟离努力招了步兵一万五,水军五千,而为了保障军心,更是尽量赏赐,然后同甘共苦,所以搜罗家中余财时才发现,居然只有这些了……换言之,这是我王九的全部家当。”
说着,王代积忍不住摸了摸那几个首饰:“也就是老妻在东都,想着给她留着,否则,连这几个首饰也不能攒下来。”
闻人寻安更不敢说话了。鷽
“今日带着全部家当过来,只有一个意思。”王代积倒也没继续玄虚下去,反而又按着首饰直接道明来意。“谁都知道,我在淮南,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阁下了,现在我想用全部家私,替我在东都的丧妻兄长迎娶你守寡的姐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闻人寻安目瞪口呆,便要言语。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王代积打断对方,然后看着对方眼睛继续认真言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用四郡府库换来的两万兵先来打你,我知道你闻人氏在淮南根基深厚,但就算是被你拖垮了,拖死了,等到萧辉或者杜破阵来了我也是必败的局面,那也无妨,我就是要先打死你,将你们闻人氏在淮南几百年的根基给铲的干干净净!”
说着,王代积站起身来,就势握住了对方双手:“闻人兄弟,时局这么快,人家张三郎早三年之机,有十郡一州外加五十营的底气,可以反复锤炼,文治武功一起发力,而萧辉更有天生的门第,上来便是半个江南,我却只有这一个包裹,所以委实等不得……你现在点下头,我当你答应,你摇摇头,我现在就走,回去领兵再来……怎么样?”
闻人寻安一声不敢吭,也不敢动。
王代积冷笑一声,便要撒手离开。
而就在这时,闻人寻安仿佛是本能应激一般反过来抓住了对方之手,然后点了下头。鷽
门外的郭祝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家舅舅把自己老娘嫁出去了?当日辅伯石想娶,都没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