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鹤也点点头,然后拱手而走,算是从形式上将这座郡城交给了对方。
一日之间,襄国郡全郡易主,而很快,天南海北,便都人晓得,武安郡的李定,做下了永安郡周效尚一般无二的举动。
而果然,大部分人也都接受了李定在政治上倚靠黜龙帮的设定。
甚至有流言平地而起,说黜龙帮张三郎数条鲸骨彻底坏了大魏天下。
当然了,这就是单纯的流言,张行没有反驳,其他什么人也没有反驳,因为稍微有些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局面是必然的,是江都的虚实在徐州一战暴露出来后引发的连锁效应。
事情到了这一步,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住局面。
李定没来得及去见张行。
因为就在他夺取襄国郡七八日之后,地方官吏、仓储刚刚接手的情况下,军队刚刚开始整编,实际上秋收已经在河南开始,并要迅速北进的情况下,北面赵郡的张太守忽然引幽州兵入境。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河北。
但马上,各方势力便意识到张太守此举的某种“合理性”。
要知道,在这之前,甚至黜龙帮没有北进河北之前,河北西部沿山诸郡,所谓自南向北武安郡、襄国郡、赵郡、恒山郡便是一个隐隐背靠太原的小型松散军政联盟……这个联盟是自保型的,是针对军事实力强大的河间与幽州的。
而现在,不管李定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是不是投奔了黜龙帮,反正他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兼并了襄国郡,然后自然会引起赵郡的强烈恐惧与不安。
这个时候,原本的松散联盟崩坏,面对着年富力强的李定,赵郡的张太守便要迅速寻求保护。
他有四个选择——太原、幽州、河间、将陵。
选择太原,会有很多很大的问题。
比如说,如果太原出兵,势必要卷入河北的战争漩涡,这是不智的,不然当初白横秋也不会专门搞个松散联盟了;而且人家白横秋在太原跟东都对峙隐忍了好几年,也没有理由为了诸侯侵攻坏了那股定力和政治上的名誉;除此之外,太原出兵路线也是个大问题,赵郡没有直接连通太原的通路,得从北面恒山郡走,这会更加麻烦。
当然,李定坏了这个联盟,白横秋可能会比较愤怒,这算是求援的一个正面理由。
但是,总体来说,太原依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十之八九会求援失败,而且太慢,不能让张太守迅速获得安全感。
将陵,也就是向黜龙帮的张三郎求援,那就不用多嘴了……襄国郡的破事怎么说?全天下都知道,你李定敢吃掉襄国郡,就是得到了将陵的支持!
然后,就是河间和幽州了。
坦诚说,按照地理位置来说,赵郡的首选还应该是河间,河间也有充足的理由来支持赵郡,因为在黜龙帮夺去了清漳水南侧地区后,河间的精华地盘就是浊漳水两岸的下游,而赵郡和襄国郡正是浊漳水的上游。
军事政治文化都要受地理影响的,河间大营似乎很有义务接收邀请,进驻赵郡。
不过,薛老虎不是被什么人打成纸老虎了吗?不免让人怀疑他面对黜龙帮的实际表现。
那么张郡守这个时候选择同样军事实力出众的幽州大营,似乎显得更有安全感。
幽州与幽州大营,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总管州或者军事行营。自唐时开始,到大魏之前,北地长久以来保持着独立姿态,为了压制和控制北地,素来都有在幽州这里猬集重兵的习惯,以至于形成了很多典型的军事州郡。
燕山南北,足足近二十个州郡,宛若群星拱月一般环绕着幽州。而这些州郡里面,情况也极为复杂,有些郡,根本就是为了某个部落或者延续多年的军事贵族而专设的州郡,就两个县,三个城那种。
这便使得幽州大营天然形成了一种强大本土势力相互妥协、相互防备,继而头重脚轻的情况。
罗术父子能在大魏崩溃后迅速在幽州跟李澄父子斗的你来我往,正是因为他的本土色彩。
而罗术父子与李澄父子几次对外扩张的失败,也没有对“幽州军”这个所谓的军事整体形成什么明显的损伤,甚至幽州本据那里的兵马数量与高手数量并不能代表幽州军真正实力。
实际上,战乱以来,幽州大营的扩张是非常明显,只不过这种扩张是下面的部族、世袭军事贵族自发的行为。
这是一个多头多脚却很强力的怪物。
所以,很适合带地盘加盟。
“何至于此呢?哪哪儿都不他安生。”龙冈堡内,李定心烦气躁,当场发作。“我不是去信解释了吗?他此番举动,是要引得天下大乱的!”
说完了,李定便后悔不迭,他很清楚,自己这些言语的解释,怎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一切都是他没有忍住,趁此时机开启了河北新一轮的军事侵攻。
总不能只许自家轻易吞并州郡,却不许对方自保吧?而且,自己何曾这般软弱?
说到底,还是被张老三给气的。
襄国郡大豪出身,典型的遍布河北渤海高,唤作高士省的新任襄国郡都尉算是初来乍到,自然要做表达,其人思索再三,认真拱手进言:“府君,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到时候就会被死死卡住,再无进展余地了。”
“不至于吧?”武安都尉苏睦略显诧异。“幽州军孤军来到赵郡,缺少后援,我们整饬好兵马,存个两万兵,依然可以从容应对。”
“高都尉担心的不是幽州军。”站在一旁的苏靖方抢在高士省之前为自家亲父做答。“是担心河间大营……河间大营薛常雄不是个假老虎,败给黜龙帮不算丢脸,而薛常雄反应过来,势必发兵向西,来取赵郡……幽州跟河间原本就是假同盟,是靠着朝廷的旗号捏合的,如今朝廷威信不再,马脸河一战双方又起龃龉,早就渐渐防备起来了,所以赵郡张昂此举很可能会引起河间大营与幽州大营的战争,双方无论谁胜,都会对另一方形成压制,并占据赵郡,然后跟黜龙帮一起把我们夹死。”
苏睦恍然……他当然晓得儿子是为自己解围,同样的话,要是高士省对自己说教出来,不免显得自己无能……而眼下,说这个话的是自己儿子。
听完苏靖方的解释,李定沉默片刻,艰难以对:“但这时候再出兵,是要失信于人的。”
“失信于谁?失信又如何?而且是我们说了,赵昂这厮依旧引外兵进来,谈何失信?”苏靖方赶紧上前一步,当众催促。“恩师,此时犹疑,殊为不智!”
“你是怎么想的?”李定认真来看自己这个让他一见之下便动了心的学生。
“学生以为……”苏靖方明显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来答。“应当迅速出兵,抢在薛常雄出兵前,也抢在秋收前,迅速在赵郡击败这股幽州军,彷效周效尚那般迅速扩展数郡,然后以得胜之师、三郡之地去见薛常雄,与他结盟。”
“会不会有点险?”高士省反而不安了。
李定不是个蠢人,他的确是被张三那厮搞得有些心乱,但不代表他丧失基本的判断力,尤其是军事方面。
故此,即便他明显不安,也还是迅速完成了一些军事方略的构建。
而苏靖方的答桉正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其中一个方案。
所以,表面上他是在犹疑这个策略,实际上,他犹疑的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要不要迅速出兵,不管不顾,完成一个新的突袭式扩张?
取了一个襄国郡,惹得一身骚不说,还引发了赵郡的震动,若是再取了一个赵郡,天晓得会不恒山郡接着出问题?
“就这么干。”李定忽然言语澹然了起来。“打赵郡,我倒想看看,黜龙帮还能不能把赵郡也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