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肃臣点点头,却捧着文书立在原地,不再多问。
张行也点点头,侧身让开。
谢鸣鹤欲言又止,几乎要跺脚。
而崔肃臣却捧着文书走了出去,但走下廊,转了弯,却又回头驻足:“今日在下仓促上门,无端问了龙头这般多言语,龙头就没有问我的话吗?”
“那问一个吧。”张行闻言反而再度失笑。“你那个叔祖,东齐时便是凝丹,如今只还到成丹……清河崔氏这对父子当年可是能跟杨斌杨慎父子发脾气的人,人家是大宗师、宗师,他居然没到宗师吗?”
崔肃臣认真想了想,正色来应:“不是在下不想答,而是连我都不知道。”
“也是。”张行点点头,抬手以对。“春日昏沉,崔二郎得了准信早些回去休息吧!”
崔二郎这才捧着文书再度告辞离去。
谢鸣鹤无语至极,匆匆追出,路上又不说,也不好等对方进了住处……崔二十六、二十七两只家犬还在里面哭鼻子呢……却是在半路一个巷道上噼手拽住了对方:
“崔二郎,你这人好不利索……人张龙头到底是九郡一州之主,放在以往,也是东楚万乘之主的局面,这般人物,因你私下来问,便将军中机要,个人宏图都尽数告知于你,你却只捧着一张纸走了,何其荒谬?”
“谢兄。”崔肃臣无奈来答。“我自然晓得张龙头的诚意,可一来我家人都在荥阳,只在东都眼皮子底下,二来,清河这里,族中尚有公务,如何能轻易说什么?便是要帮忙做些事情,也该清河事了,再做言语。”
“你们崔氏可真是公私分明。”谢鸣鹤闻得此言,方才松了手,却又盯着对方手书冷笑。“还要下聘书等日子,我看史书中,素来都是野合了了事的。”
崔肃臣脸色一变,当即收起文书,拂袖而去。
谢鸣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未免轻佻了——当日东齐时,渤海高氏乘势而起,有高氏大将求娶崔氏女不成,竟直接将一清河崔氏女子掳走,路边强暴,算作夫妇,这事过去不知道几代人,依然是崔氏子弟脸上最大的痛。
有些过于图嘴快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法怎么样,便又讪讪来寻张行,见到张三爷连个蜡烛都不点,就在廊下歪着头吹着雨后春风来读书,暗骂了一声小子会享受,方才踱步上前:
“张三郎,你怎么这么纵容那厮?他既接了文书,便该摆出姿态来做事……如何还能继续端着?说句不好听的话,那文书便是婚书,他得了调兵权,知晓了我们军中机要,便该做出姿态来,最起码来一句为张龙头取下清河……如何这般就走了?你也就放他走了?”
“三个缘故……”张行头也不抬。“其一,除非薛常雄卷土重来,还带着幽州或者太原援军,否则只有我们透露军情震慑清河与武阳两郡,给他们施压的说法,没有什么军机泄露造成危险的说法;其次,从他两次拜访来看,想摆出公私分明,也就是他是他,清河崔是清河崔的样子不要太明显,我要是没猜到,那就没猜到,猜到了照顾下人家情绪也无妨;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不光是他端着,我其实也在端着……他是想公私分明不挨着族里,刀切豆腐两面光,我却是也对这等世族子弟存了顾虑……谢兄,你说,这些世族子弟养尊处优惯了,真有随我这般蹚下去的信念吗?”
谢鸣鹤终于也捻须摇头来笑:“局势大好,你便要疑虑起自家人来了……咱们也是有君子之约的。”
“我与崔肃臣,也大约是个君子之约,只是他性情柔软,不似谢兄英姿勃发、高朗帅豪,所以没有宣之于口罢了。”张行继续低头去看书了。
谢鸣鹤心中得意,一面摇摇头,一面转身离开,出了院子,本欲直接往归平原,但却心痒难耐,复又去寻到陈斌,将事情说了一遍,顺便不忘了“英姿勃发,高朗帅豪”。
正在独自一人整理文书的陈斌听完以后根本没在意什么多余词汇,只是略显诧异,旋即复又宽慰起来:“那就看崔二郎手段,若能将清河内里掏空,到时候一进军,便摧枯拉朽,将摆出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有薛万弼做羽翼的曹善成给一举击破,届时必然军威大振!之前马脸河一战仓促下所谓胜之不武的传闻也要烟消云散的。”
谢鸣鹤点点头,复又好奇来问:“你说,张三郎过河北之前,身边全是商贾豪强屠户强人之流,连魏玄定那种河北混不下去的野道士都能被抬到首席,后来便是有些降人,也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不得已合流,而且还不待见他,怎么一过河北,你我还有崔二郎,自然是典型世族,降服的如钱府君、吕常衡也算是关陇正经出身,还有元宝存这种前朝皇族暗通曲款……”
“一则淮西骤变,说明圣人醉生梦死不可救了,大魏天下糜烂也不可救了,许多人从这以后熄了念想;与此同时,黜龙帮坐稳天下义军盟主,自然水涨船高。”陈斌脱口来答。“二则,龙头本人也是有些说法的,什么黑帝点选,真气翻转都只是外物,年纪轻轻拿捏住帮内许多豪强势力,站得稳反魏立场,咬得住几场大战,最关键是不管他的政略多粗糙,终究看着是正途,所以自然有人愿意跟。”
谢鸣鹤再三点头,却又再问:“我是想问,陈公子,你不怕崔二郎来了,你这个内务失了权柄吗?”
“我一点都不怕。”陈斌冷冷盯着对方。“我早就想把祖臣彦这个只会长吁短叹的货色撵回河南去了……崔二郎若来,又不想被人知道,正好来做个隐身的内史,然后与他还有阎庆一起把张龙头身侧的这个文法吏架子搭起来,这样我也好腾出手,与阎庆认认真真做个计较,把地方治安人事权全部拿来,到时候专门派人到你身边监视。”
谢鸣鹤讨了个没趣,复又叹了口气:“今日见识到了有趣的事情,却个个都冷冰冰,也是艰难。”
“你不如担心下自己……”陈斌无奈至极。“你到底要不要领一营兵?再不说清楚,人家般县那里只当你自家不愿意领兵了。”
“我是想胜负万兜鍪的,但领兵便被一营兵给栓死了,我这性子真坐不住。”谢鸣鹤无奈以对。“所以委实难决。”
“世族作风,好虚弃实、瞻前顾后,所以咱们南朝一败涂地至此。”陈斌仰头叹息。“咱俩算是南陈余孽里最出挑的一批了吧?”
谢鸣鹤终于讪讪。
几乎是同一时间,崔氏子弟暂住的别院里,崔肃臣将手书展示给了崔二十六、二十七,然后宽慰:“好了,不要哭了,清河崔氏安了……你们谁留在此处与张龙头做报备,谁跟我回清河,依次找漳南史都尉、历城韩副都尉跟茌平孙郡丞算账!问问他们,到底为何要加害我等无辜良民?”
二十六、二十七止了啼哭,犹犹豫豫,战战兢兢,面面相觑,半晌方才由二十六来问:“二兄,我等经历如此一遭,委实丧胆,要不我俩都留在将陵这里?”
饶是崔二郎素来深藏不露,今夜也连番破防,忍不住“啧”了一声。
ps:大家元旦快乐……2023了啊,以前都祝大家发财,现在祝大家吃饱穿暖,全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