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佑德此时实在走不动了。
这位长条镇的老镇长早没了凌晨来时的强作体面,整个人几乎都倒在差役身上,气若游丝的道: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村民家中先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赶回镇中——”
“是啊。”
林老八等人也开始劝说起来:
“大人,俗话说夜不赶路,这会儿回镇上多危险,不如还是留下来,去我家歇息一晚,明早天亮了再赶路。”
众村民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就连张老头儿也罕见的大方起来。
面对众人挽留,赵福生统统拒绝:
“目前万安县治下寻常人走夜路确实还不大安全,但我们镇魔司却是例外。”
武少春听得心潮澎湃,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我们路上无论遇人遇鬼,都是对方不安全!”
蒯满周无声的点头。
赵福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你们自己尽早约束家里人,林老八去将曹大宗、郭威一并唤出来,我们立即就起身离开。”
孔佑德有些恐慌。
他原本提议留下,除了是真的累了一天浑身疼痛外,也确实是想留足时间另作安排。
孔佑德在长条镇呆了数十年,早形成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变化如此之快。
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万安县镇魔司令使打破了以往令司不额外管理治下匪患、官司的行事法则,插手了郭家一案,并决定以雷霆手段洗清匪患。
他担忧赵福生行事不周,这个决定只是一拍脑袋。
到时这些大人物们拍拍屁股一走,匪患没处理干净,到时匪徒们卷土重来,到时恐怕会疯狂报复镇上官差。
孔佑德心中惶恐,只是赵福生性格强势,此时竟似是完全没有协商余地一般。
忧心忡忡中,曹大宗很快被村民们唤了过来,一行人在林老八等人目送下离开村庄,等众人的身影消失于山坳的转角处时,林老八才如解下了千斤重担:
“要变天了啊——”
“还是赶紧让人通知家里的人,让他们快回来。”
……
赵福生留了一定时间给这些村民通知亲属归来。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离开乡间小路,看到了前方等候的马车,搀扶着孔佑德前行的几个差役脸上露出获得救赎一般的欣喜神色。
两辆马车停靠在赵福生昨夜下车时的地方,见到一行人过来时,便都迎了上来。
众人分别上了马车,在孔佑德一脸沉重的表情中,马车驶向长条镇。
武少春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他初驭鬼,总想要小试牛刀。
昨夜众人夜行时遇到了匪徒,蒯满周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如果这会儿再遇匪徒,他一定要申请出战。
可惜这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子夜时分,一行人回了长条镇上。
长条镇向来贫穷,镇上格外衰败,镇围外沿甚至都没有篱笆墙庄,仅有一排排矮旧、破烂的篱笆房堪堪组成一个小镇的规模。
众人入镇后,远远的就见到镇中有火光。
‘踏踏’的凌乱脚步声中,整个镇子静得有些反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混杂的臭味,在这暗夜之中形成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仿佛有事情即将要发生一般。
马车一入小镇,‘哐哐’的车轮声响就打破了沉寂。
孔佑德从车内探出头来,见到沿道的房屋,屋内俱都灭了灯火,大门紧闭。
但他感应得到,门内似是有许多视线偷偷在往外看。
凭借这老镇长丰富经验,他意识到坏事了。
“大人,恐怕情况不妙。”
他缩回脑袋,忐忑的看向赵福生:
“我们是不是先退出镇子外,再从长计议——”
“你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赵福生也将草帘子揭了起来,探头往外看。
她也感应到了整个小镇上萦绕的紧张气氛,百姓们的恐惧混杂在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中,使得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好在除了人为制造的恐慌外,她没有感应到鬼物复苏的煞气。
赵福生将指头拈住的草席一松,笑道:
“有土匪要来?”
说完,不等孔佑德说话,她直接就吩咐:
“将车驶往府衙,我要看看,匪徒究竟有多嚣张。”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马夫咬牙答应下来。
此时曹大宗在车内坐立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左眼皮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长条镇并不大,夜里道路无阻,马夫一鞭子飞出,马匹吃疼,扬蹄开跑,不多时便停在了镇门口外。
“哈哈哈——”
镇中府衙灯火通明,那脱漆的木门被人卸下扔在台阶外。
透过敞开的府衙大门,可以看到内堂中的情景。
镇上的府衙大门进了则是内庭,内庭处又是公堂,照大汉朝法规,当地执掌政务的官员在审查案件时,允许百姓在外围观,因此众人站在外头便能将内庭一览无余。
此时只见内庭的桌案、椅子俱被摔烂,摔碎的桌椅、公文及书简一并被堆集在内庭中,点燃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
十来个神情狼狈的男女老少被背靠背的捆绑着,几具已经气绝的尸体趴伏在府衙一侧的阶梯边,流出的血液将土染成殷红的色泽。
长条镇的差役们噤若寒蝉,或被反绑双手或是佝偻着背服侍在一侧。
而一群满脸横肉的匪徒围坐在篝火边。
篝火上架了大锅,锅里煮了食物,肉糜、粟米的香气混杂着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儿,加排泄物的味道,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之感。
女人们不敢哭,小孩也不敢喊。
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火光‘轰隆隆’的燃烧着,将这满地狼藉的长条镇府衙照得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你们长条镇还敢翻天,召来了县里的人,杀我兄弟,就是不给我李锤脸。”
一个身材极矮,却长得壮硕的男人道:
“听说当初把我兄弟拉去送死的,就是你们府里的一个姓曹的老公差,有这回事吧?”
李锤骂骂咧咧的道。
吓破了胆的差役还没回话,一旁劫匪用力踢他后腰,将他踢得踉跄上前。
就在这时,一道冷清的女声响起:
“听谁说的?”
“还有女人?”
李锤眼睛一亮,正要转头,但下一刻,他眼前一花,面前所有的景物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