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开隆元年的冬天,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雪。
虽然姜影深已经被废,但他的嫔妃子女们并没有受多少苛待,只是没了位份尊号,生活却也好过。
杨昭昭摸着暖呼呼的手炉,眼睛小心的看了看上首坐着的那个淡紫色的身影。
和姜影深常年穿着明黄龙袍不同,姜星沉除了在朝会、大典以外,甚少穿那繁复的龙袍。
而她今日穿着的正是一件浅紫的披风,上头用金线绣着淡淡的龙凤纹。
可虽是家常衣裳,杨昭昭仍能觉出一股子无形的压迫。
盖碗轻碰,发出一声脆响,也将杨昭昭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要想好了,一旦你们假死脱身,这皇妃公主的身份就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别说锦衣玉食,你们母女二人怕是求生都艰难。”
听她这么说,杨昭昭抿了抿嘴,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回皇上的话,妾这些年也攒了几分体己,足够支应我和端端的生活,求皇上成全。”
姜星沉半撑着头,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杨昭昭。
“那,端端可愿意?从养尊处优的公主到毫无身份的民女,她可知道这之间的区别?”
杨昭昭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被通传声打断。
“禀皇上,姜璇姑娘来了。”
浅粉的身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后认真的看向姜星沉。
“回皇上的话,端端愿意和娘亲一起出宫,成为大齐万千百姓中的一个。”
“外面的日子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容易,你可知你手炉中的一块瑞炭折成银子,就够外头普通百姓全家用上半月?”
“我知道,但我不怕,百姓能将平淡的日子过的红火,我和娘亲也能。老天赐我这一双眼睛,不是让我只看宫中这四四方方的天;赐我这一双腿,也不是只让我一遍遍的走御花园的小路。”
听她这么说,姜星沉略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姜璇不过才八岁,却能这样通透,实在难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既如此,那朕便给你一个新名字,就叫‘杨暄’可好?往后宫中再没有引璋公主。”
五日后,废帝引璋公主风寒暴毙,其母杨氏悲痛不已,心悸而亡。
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京城,朝扬州方向去了。
……
开隆十二年,海晏河清。
扬州城外,林间渐渐响起马蹄声,将休憩的鸟儿惊起了一片。
为首的身着靛蓝圆领袍,皮肤是极健康的小麦色,一双杏眼在阳光下越发明亮。
任谁也猜不出来,这位瞧着狂放大胆的姑娘竟然是废帝的引璋公主——姜璇。
不过她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杨暄。
同时她也有了新的生活。
及笄以前,杨暄便已经开始和杨昭昭一同在江宁府四处游历。
后来杨昭昭长居扬州,开办绣坊,日子也渐渐忙碌了起来。
杨暄是个闲不住的,便带着贴身侍女冯倩儿并侍卫杨九郎四处游历,四年间也已经将南直隶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回扬州城,一是给母亲过生辰,二则是她想看看更远处的风景,想征得杨昭昭的支持。
“小姐,您说夫人这次会同意您去岭南吗?”
面对冯倩儿的疑问,杨暄梳理马鬃的手微微一顿,眼中也闪过片刻迷茫。
自己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若是永辉年间,自己怕是早早便嫁了人,生了孩儿,断不会像如今一般自由自在。
而自新帝登基之后,对女子的束缚便少了许多,女学也渐渐兴盛,女子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新帝又依《周礼》治国,将男女成婚的年龄定在了二十岁,所以杨暄很是担心,担心自己这次回去母亲会问自己的终身大事。
与此同时,如意绣坊中,杨昭昭正在桌前画新花样。已是妇人打扮的兰芝笑吟吟的进来给杨昭昭回话,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喜意。
“姐姐,端端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