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朱元璋的角度来看,他若想惩治官员的话,还用不着那么麻烦的手段。
但是如今的大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草台班子,所有事情处理的时候,如果能够做到名正言顺的话对于已经处于统治地位的朱元璋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而现如今,趁着胡惟庸的案子,将李善长这样的权臣也进行辍落,对于朱元璋来说,无异于四两拨千斤的最好时机。
“不错,对于陛下来说,现在这场正是给了他一个非常好重整朝局的机会。
但是如今已经掀起胡惟庸大案的陛下,他手上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当此之时,他还没有功夫去考虑如何处理开国时期形成的这一些勋贵。
甚至于此时此刻他要想办成手里的事,也脱离不了以李善长为首这帮勋贵的支持。”胡轲答道。
“可是现如今除了胡惟庸的案子之外,朝廷里又有什么大的事情,值得陛下去额外费心呢?”朱棣不解的问道。
从他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胡惟庸案虽然牵扯巨大,但和历史上无数次罢黜丞相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丞相代表皇帝处理朝政,尤其是像胡惟庸这样的重臣,长期担任相位,一旦权力交接,血腥风雨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场终将过去,朝廷也会恢复平静。九五至尊的朱元璋,除了为此事稍费心思外,并无太多担忧之处。
毕竟胡惟庸的实力有限,与亲手打下江山的朱元璋相比,胡惟庸连萤火之光都不如。因此,从朱棣的角度来看,此事对皇权并无影响,只是处理手段复杂,涉及人员较多。
“在你看来,陛下惩治胡惟庸,真的只是因为他跋扈嚣张吗?”胡轲问道。
“自古以来,对待权臣的手段无非如此。无论胡惟庸是否嚣张,既然陛下对他心生不满,除非他像公孙弘那样克己勤勉,否则必然难逃一死。更何况,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胡惟庸在担任丞相期间,确实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了很多违逆陛下的事情。比如当年为了自己的儿子,当众怒杀车夫的小事,以及前一日调查出来的,他曾经亲自指使人去给刘伯温,这足以让他万死难逃。”朱棣回答道。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胡惟庸这次被废黜,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过失吗?”胡轲继续问道。
“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先生的意思是陛下这次处理的,不仅仅是针对胡惟庸一个人?”最近一段时间,朱棣与胡轲接触较多,现在胡轲一开口,朱棣就能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质问自己。很明显,胡轲刚才的提问方式,表明他对自己之前的说法并不十分认同。
“我之前刚刚给你讲过,刘伯温站在朝堂之上时,不能仅仅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处理,他站在那里,代表的必然是一种势力。”虽然经过一天的折腾,胡轲已经筋疲力尽,但此刻既然有人能陪自己说话,还是这么好的一个话搭子,他也不介意再跟这家伙多说几句。毕竟作为一个囚犯,肚子里的问题需要解决,同时情感上的问题也不能忽视。
“先生的意思是,陛下惩治胡惟庸,表面上是因为他的个人罪行太深,实际上却是陛下对他背后的势力心生不满。”顺着胡轲的话头,朱棣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本就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加上皇子所受到的优良教育,使得他在正常情况下表现得远比一般人要出色。至少在遇到胡轲之前,朱棣从未对自己的智商产生过任何怀疑。此时只需要胡轲稍加指引,那么这些天来胡轲在朱棣耳边絮叨的那些事情,便如同地图一般迅速在他脑中展开。有了脉络,有些事情理解起来并没有之前那么困难。
不过朱棣的聪明绝不仅仅局限于被别人教育后快速理解这一点。刚才那番话说完之后,他在脑海中又回想了几遍,结果果然发现了一处极为不妥的地方。
“可是小先生,这一次做事可能还真就不适用于你之前那一套分析事情的方法。”心中有了疑虑,朱棣也不遮掩,当即就提了出来。
“哦?你既然有异议,不妨详细说说你的看法。”自己的谈话对象能够主动思考,对胡轲来说,整件事情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先生刚才的意思,如今陛下惩治胡惟庸,和当初对付青田先生刘伯温一样,重点不在于他们个人,而在于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这句话如果套用在当初刘伯温的事情上,确实十分妥当。毕竟浙东氏族在前几年所做的事情确实过于狂妄,他们不仅想扩张自己的利益,甚至还与前元投降过来的文官联合起来。这样一来,即使陛下再宽宏大量,也绝不能容忍这样如同挑衅的事情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现在胡惟庸的案子并不适合这种情况。先生之前也说过,胡惟庸虽然是丞相,但他代表的不仅仅是文官体系,更重要的是他是淮西勋贵目前推举在明面上的话事人。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分析,那么现在陛下惩治胡惟庸,就是对他背后的淮西勋贵产生了不满。然而,整件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要知道,胡惟庸虽然是整个淮西集团表面上的领头人,但实际上李善长才是他们这群人中毫无疑问的定海神针。淮西勋贵与当年的浙东势力也不尽相同。浙东势力当初投靠过来时,除了能向我大明提供粮草兵员和财物外,也只有青田先生这位可以长时间陪在陛下身边的智囊。而淮西勋贵,却是早年间就跟随着陛下一起南征北战成长起来的势力。这其中,无论是像李善长这样的智囊,还是魏国公这样战绩辉煌的将军,都只是整个勋贵集团中的一员。胡惟庸虽然曾经高居丞相之位,但实际上在整个勋贵集团中,他的话语权十分有限。如果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处理淮西勋贵,那么用胡惟庸这样的人去动手,非但不能起到震慑作用,反而会让淮西勋贵认为陛下不敢真的收拾他们,让他们变得更加有恃无恐。
因此,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陛下这次处理胡惟庸的事情,只是出于对他个人滥用权力的厌恶,并不是像先生所理解的那样复杂。”
朱棣给出了自己的分析,从他有理有据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对这件事非常不认同胡轲的分析。
“不错,看来这些天你确实有所进步。”作为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在短时间内有所进步,自然是值得欣慰的。
“但是,对于这件事,你只想到了一方面,却忽略了另一方面。”胡轲话题一转,又开始准备给朱棣上课。
“先生指的是哪一方面?”尽管在黑暗中,朱棣看不清胡轲的表情,但他仍然能想象出眼前这个一向喜欢戏弄自己的人,现在可能正憋着坏笑。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误会了胡轲。胡轲现在一心只想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完全传授给自己唯一的徒弟,目的明确,心思也没空用在其他地方。
“正如你刚才所说,胡惟庸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背后的势力。
但同时,他不仅仅是淮西贵族中的一员,他还是当今朝廷所有文官集团名义上的领袖。”胡轲点到为止,认为有些话还是需要朱棣自己说出来比较稳妥。
果然,朱棣在听清楚胡轲的话后,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眼中此刻露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