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在喉间的腥甜在一瞬间上涌,无情扶着竹子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溅到枯黄的竹叶上。
无情的身形,慢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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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走吧无情,我不要你还债……”
陆吾走回了院子,将腰间酒葫芦拿下来,到酒缸里灌满了酒,将鸟儿赶飞,坐在了桌旁。
“哎呀!揽星河入怀,拥山野而眠,一壶浊酒醉余生,多好啊!”
“无情,希望你我星离雨散,余生,再不复相见……”
他的脸庞慢慢滑落两行清泪,最后,还是掩面痛哭起来,惊飞了满院的飞鸟。
陆吾总觉得心慌,他还是不放心无情,他还是舍不下。
他可以为了无情放弃自己渴望的自由,自折双翼,自缚囚笼,无悔,亦无怨。
可是他多么希望无情可以过得开心,哪怕没有自己,他也可以开心。
可无情好像糟糕透了,从内到外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面色灰白,眼中无光。
心中的不安在黑夜中不断被放大,陆吾无心喝酒,一把扔下酒葫芦,跃上竹梢,快速向山下略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便听到几只寒鸦难听又嘶哑的叫声,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心中的恐惧在看到倒在血泊里的猫时,瞬间放大。
陆吾将地上的猫儿揽进怀里,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泥土和未干的泪痕,看着他嘴角和毛发上沾染的,早已干涸的血,又看到地上的那一大滩凝成胭脂色的血块,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敢耽搁,连忙替无情把脉,心却慢慢坠入谷底。
“心衰之症……”
“怎么会这样呢?无情,无情!”
陆吾发狠地吮吸着无情身上的气息,将头埋进他的颈侧,心中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轻轻将无情打横抱起,手却颤抖的厉害。
瘦了,自己最疼,最爱,放在心尖尖上的小猫崽子,瘦了好多……
他身上好凉,一定又没照顾好自己。
他抱着无情,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回院子,轻轻将无情放到床榻上,替他解下满是泥污和血迹的外袍,拿着毛巾一点点为他净面,擦洗双手,又将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小猫儿揣进被窝暖着。
烛火轻轻摇曳,又似回到了从前的每一夜。
陆吾细细描摹着无情的面容,却无法忽略他眼底大片的乌青,时时的闷咳。
“疼……好疼……”
“陆吾……我……我好疼啊……”
“你还知道疼啊,你好样的……两年,我只是不在你身边两年,心衰……你……为什么啊……”
无情口中嗫嚅着,手紧紧想要抓住什么,眼角也浸出泪来,陆吾彻底绷不住了,跑出了房门,蹲在门口狠命地攥住沙土,低吼,无声地痛哭,只能发出“哈——哈——”的喘息声。
收拾好情绪,陆吾又回到无情身旁,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心脏再次泛起酸涩,泪意翻涌,滚烫的泪珠砸落到无情的手背,烫的他瑟缩了一下。
“陆吾……我……等你……回家……”
“我……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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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当无情再次恢复意识时,竟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草堂里,眼前是一双手在晃悠。
“哥,你去何处了?”
“哥?”
铁面坐在床头,手在无情眼前晃了晃,无情缓缓起身,目光在铁面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有些生硬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
“这云忧谷当真是高手云集,也不知谷主用了什么办法,我的韵力竟已恢复了一半,放在先前能活下来我都觉得稀奇。”
“是啊,当真是厉害,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无情早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吾说,他,会回家……
“好,无论风雨……我都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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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战之时,云忧谷。
“烟儿!”
“阿衡,我想出去,我想出去!”
云烟不知为何,发狂一般死死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面上渗出一层细腻的汗珠,神色极为痛苦。
她跌坐在地,瓷瓶摔成了碎片,药丸滚落一地,扎入皮肉都毫无所觉,她拽着洛衡的衣摆,乞求一般。
小主,
“阿衡,我想出去……小舟……小舟……我好疼啊!”
“小舟……”
洛衡也跪下来,紧紧将云烟圈进怀里,他双目充血,浑身颤抖。
云烟有如此反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舟根本就没死,可如今……定然出事了!
“嘎——嘎——”
“轰——”
结界外,林中鸟雀惊飞,无数竹叶被狂风裹挟着撞击在结界上,又散落满地,对面山头那猫,好似带了无尽悲伤,硬生生斩了那结界。
林间小舍外,竹子开始摇晃,最后,斜斜地倒了下去,整个山头都被削去了一半。
“我想走……你拦不住我!!!”
那猫失了所有力气,直直瘫坐在地上,狠命捶打着地面,血混杂着泪砸在泥里。
“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只剩下崩溃至极的呜咽声裹挟着树叶的沙沙声,随风而去。
“你们……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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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山谷连同判宗、打宗境内全部被爆炸夷为平地,此后数年,寸草不生。那阴霾山谷,也再无踪迹,只剩下一堆乱石、一个深坑。
回到怀瑾城之后,联军便忙碌起来,星罗班却突然发现,白糖,不见了。
而白糖因为在最后听到了谷主的声音,断定谷主知晓一切,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全然系到谷主身上。
“谷主!谷主!”
白糖站在咚锵镇外,对着竹林大喊,几乎声嘶力竭,终于,那白色气旋还是出现了。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踏水而入,直奔草堂,却不见谷主踪影。
“谷主!”
白糖跑出来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墨紫和雨师,连忙拽住雨师的衣袖,语气恳切焦灼:
“雨师,你知道谷主在哪儿吗?”
雨师丝毫不惊讶,抬手一指,正是不争冠。
“谷主在不争冠等候,我和阿紫便先离开了,先离开了。”
白糖感激地点点头,快步冲了上去,他眼底的猩红还未退却,短暂的冷静过后,只要他停下来,那蜿蜒血迹和那刺目的笑便在脑海中浮现。
“我不能接受,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可我不能接受!”
如果做英雄的代价如此沉重,我不接受!
最是通透的白糖如今也钻了牛角尖一般。
是啊,他最是重情重义,现如今又该如何释怀?
白糖胡乱瞥了一眼中央的凉亭,笼中鸟雀飞走了,那四盆花木也不见了踪影,只看得碧翠的藤蔓攀附着古树,向上生长。
他没有停留,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去,站在不争冠外大口喘着气,目光紧紧盯着坐在石桌旁的谷主。
石桌上摆着一盘棋,而谷主手持一颗白子正要落下。
“等等!不要!”
白糖冲了过去却来不及阻止,只能保持着阻止的动作停在桌前。
谷主抬眸,目光谦和中是藏不住的锐利:
“落子无悔,白糖,你说,可对?”
“……是,落子无悔。”
可……落下这颗白子,黑子便输了。
“你为他们的事而来,但我便告诉你,我,无能为力。”
谷主叹了口气,冲白糖轻轻摇了摇头。
白糖先是一怔,随后恳求般望向谷主:
“……悠狸哥您都能救,他们也能的!”
谷主再次摇摇头。
“白糖,你看这盘棋,黑子已败。”谷主一挥手,被白子吃掉所有气的黑子全部消失了。
“可他们最后应是白子啊!”
“他们以身入局时便执的黑子,败局已定,你看出这盘棋的精妙之处了吗?”
谷主示意白糖看棋盘,白糖看着这盘棋,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
“是黑子,一步步引着白子将它们吃掉……”
“不错,难为他们下一场必败的棋了。”
白糖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也彻底崩断,他并非不敢相信,只是在想,只是想问,值得吗?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
突然,远处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谷内宁静,白糖抬头,只见远处的山谷竟被劈开,山头也被削去了一半,轰然落地。
谷主微皱眉头,最后也没说什么,缓步朝不争冠下走。
“他们没给自己留退路吗?”白糖依旧不死心,追问道。
谷主回头,望着白糖,一字一顿:
“他们的退路,全给了你。”
“啊……”
“谷主,恳请放我离谷!”
白糖恍惚听到树下有猫在喊,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却也能听出话语中慢慢的悲怆之情。而此刻的他却无心他顾了。
“离开又能如何?斯人已逝,你离开,又能如何?”
“我以悲铸刃,无刀亦可斩山河!你今日不放我走,那我便一刀劈开你这幽谷深涧!”
“世间最洒脱者以悲入极境,当真是……唉——罢了罢了,你走罢!”
“离开,又能如何呢?只道是你放不下心中的情与义,挣不开俗世枷锁,如今悲入极境,极境之后便是忘情,只怕你以后,再难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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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陆吾忘不了你,也无法入逍遥了。”
“不如自缚心锁,为期三月,忘你一忘,然后……再回去,寻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