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喜者,自己眼力不错,平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所惊者,他在人前私心夸奖于我,亲热厚密,竟然不知道避嫌疑。
所叹者,你既然是我的知己,自然我也可成为你的知己。
既然你我同为知己,怎么有金玉的传言!
既然有金玉传言,应该你我才有,为什么夹杂着一个宝钗!
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却没有人为我作主。
何况这两天每天觉得神思恍惚,病已养成。
医者说过气弱血亏,恐怕会导致劳怯之症。
你我虽为知己,但也相处不了很久。
你虽然是我的知己,但我却是薄命之人!
想到这里,不禁滚下泪来。
想进去一见,感觉没有意思,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离去。
宝玉兰匆忙穿好衣裳出来,忽然抬头看到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
好像在擦着眼泪,便急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去哪里?怎么又哭了?谁又得罪了你?”
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哪里哭了。”
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未干,还撒谎呢。”
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替她擦泪。
林黛玉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宝玉笑道:“说话时忘了,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上死活了。”
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什么麒麟,人家怎么办?”
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给我说这话!你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
林黛玉见他急问,想起前日的事情,后悔自己又说错话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说错话了。”
“说句错话怎么了,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
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上前伸手替他去擦脸上的汗。
宝玉瞅了她半天,才说道“你放心”三个字。
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你倒说说,有什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难道不明白我这话?”
“难道我平日在你身上的心思都用错了?”
“如果连你的意思都不明白,就辜负你天天为我生气了。”
林黛玉道:“真不明白这句放心不放心的话。”
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
“如果不明白这话,不但我平日的心思白用了,而且连你平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
“是你心中不放心的原因,这才弄了一身病。”
“以后要是心情宽大些,这病也不似一日比一天重了。”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琢磨,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得恳切。
她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能说。
怔怔的望着他。
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一时也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也怔怔的望着黛玉。
两个人愣了半天,林黛玉才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就要走。
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你先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
林黛玉一面擦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了!”
口里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
原来刚才出来得匆忙,没有带扇子,袭人怕他热,急忙拿来扇子赶过来送他。
忽然抬头看到林黛玉和他站着。
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便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扇子去,亏我看见,就送过来。”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但并未看出是什么人。
便一把将她拉住,说道:“好妹妹,我这心事,以前不敢说。”
“今天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
“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心里,又不敢告诉别人,只好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