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绪这一生,过得是相当滋润的。
他少年时,他的父亲便已经声名赫赫,受朝廷指派,四处东征西讨,而他无人管束,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纨绔子弟。
可不管他再如何胡闹,家里有个节帅的父亲,总能够安然无恙,年轻时眠宿柳,三十岁之后,老父亲嘎嘣一下没了,他就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老父亲节度使的位置,成了青州…或者说青州附近十州的土皇帝。
到如今,他也做了快二十年节度使了,依旧潇洒快活。
他这种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野心,甚至不怎么想看到大周发生什么变动,想要安安生生的享好自己这一辈子的福。
可是身在平卢节度使这个位置上,有些时候,不是太想太平安生,就能够太平安生的。
各路节度使都在动,他如果没有动作,不思进取,将来整个平卢军最好的结果是投靠明主,他周家弃了武周,再给另外一家人做臣子。
而一个不小心,整个平卢军,连同他周家在内,都要灰飞烟灭!
某些人赢了之后,如果狠下心来,周家的鸡蛋都要被摇散黄。
所以,周大将军即便很是怀念旧日的大周,但也不得不在这个年纪,把自己从温柔乡里薅出来,带着老爹留下来的家业,去搏一搏,争一争!
至于他问的问题。
大周为什么说败落就败落…
答案很简单。
大抵是因为,他周绪这样享福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在社会生产力不进步的前提下,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苦。
矛盾一天比一天尖锐,随便一点点火星,就会让这个偌大的王朝,立刻开始飞速崩解。
直到旧阶层彻底破碎,新秩序成型,社会资源得到又一次重新分配。
两三百年一个轮回,如此周而复始。
少将军周昶,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这说明,父亲您是上应天时的大英雄,这世道说不定,将来是由父亲来重新收拾。”
周大将军回过神来,回头瞥了他一眼,闷声道:“拍马屁。”
“你老子这么多年,经年鏖战,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你以为老子是为了谁来拼上这一场?”
他低哼了一声:“为父现在,精力不济了,亲自领兵的机会,没有几回了,你这一次跟在为父身边,多看多学。”
“周家的基业,将来迟早会交托给你。”
周大将军这话说的不错,以平卢军的实力,如果一味收缩,只维持自己青淄等十州的地盘,那么可能十年之内,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十年虽然不长,也足够周大将军继续享乐了。
至于十年之后,周大将军估计也享不了什么福了。
他这个年纪,还要出来锐意进取,无非是为了儿孙,为了家族。
周绪转过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要说上应天时,也是你这一代人上应天时,这一次咱们南下,如果按不死那李云小儿,将来要跟他厮杀纠缠的,便不是为父。”
“而是你。”
“明白了吗?”
周昶连忙低头。
“孩儿明白!”
…………
平卢军的先头军队抵达之后,数目便一天多过一天。
等到五六天之后,扬州城外,已经聚齐了一万多平卢军,而且数目还在持续上涨之中。
这天,周大将军的攻城器械,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便派了个使者到扬州城里劝降。
这使者也是个读书人,四十许岁年纪,见到李云之后,滔滔不绝说了半天。
大义是,平卢军天兵已经将扬州城团团围住,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扬州城破城,便只在旦夕之间。
而周大将军不忍心生灵涂炭,只要李云愿意开城投降,便许李云平卢军副将之职,再将周大将军的爱女下嫁。
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便为一体,皆大欢喜。
李云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人的聒噪,便让人将这人杀了,人头割了,挂在了城楼上,又让人从城楼上往城下投书,给周大将军回了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
官贼不两立,他李云与叛贼,无话可谈。
城外的周大将军看了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怒不可遏:“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小儿,简直是山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