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悠悠消失在转角,楚莲依依不舍收回恋慕目光,转过身来神态娴静从容。
妇人们亲切地唤她“莲娘子”,簇拥着她步入湘雪园,楚莲对人群里的俊男美女视若无睹,婆娘提醒她才停下来看一眼。
“这位公子若有空闲,还请入内相谈。”楚莲好似没认出裴砚舟,往吉祥身边靠近一步,“姑娘也请进吧。”
两人又折回胭脂铺子,楚莲沿着回廊带他们走向茶厅。
吉祥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各色花草,工匠将晒干的药材与花瓣置入船型铜碾子,细细磨成粉末,再用丝网反复筛制,方能收起备用。
寻常药铺做不到如此细致,死者唇腔里的丁香粉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楚莲步入厅堂悠闲煮茶,昨日在念真面前露怯的卑微女子,眼下却显摆出东家作派。
吉祥没心思看她装腔拿调,故意没称呼楚东家或莲娘子,而是直呼她陆夫人:“听闻诃陵丁香只有湘雪园用得起,我要出手麻烦您给个好价钱啊。”
楚莲眼瞳微颤似有一丝躲闪:“姑娘说笑了,诃陵丁香品质虽好,却也没那么稀罕,爱香之人皆有所藏,指不定比我这里存货还多。”
呵,这么快就想把自己撇干净。
吉祥冷不丁换个话头:“念真法师身故那天,不知陆夫人身在何处?”
就算她掩饰得再好,但凡触及心底最畏惧的东西,下意识就会作出反应。
楚莲气息微顿,不答反问:“姑娘何有此问?妾身并不认识念真法师,前阵子听说有位高僧身故,原来就是他吗?”
这话说得无懈可击,吉祥假装惊讶:“陆夫人与念真法师素不相识?那我怎么听说他也是陆家人,就连长相都和陆公子一模一样呢?”
裴砚舟坐在旁边看着吉祥先发制人,楚莲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莫名其妙,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流言!”楚莲面带愠色,转而朝裴砚舟屈膝行礼。
“妾身误会裴大人为私事前来,方才在外面称呼您公子,也是怕您当众多有不便。妾身实在不知自己有何过错,还请裴大人与姑娘明示。”
到底是通晓事理的女子,进退有度不留破绽,早已做好被问罪的打算。
“陆夫人没有误会。”裴砚舟取出油纸包放在茶桌上,“本官偶得品质极佳的诃陵丁香,还没想好出手或是自制胭脂,特意请教陆夫人制作之法。”
既然无法证明丁香粉来自湘雪园,府衙也就无从将她视作嫌犯。
楚莲指腹沾些丁香粉捻了捻:“色泽纯正,粉质细腻,确是正宗的诃陵丁香。裴大人若有意亲手做胭脂,可用丁香、藿香或是麝香,烫酒化之淬出香气,添以油髓烧至滚沸,掺入朱砂即可制成胭脂。”
“好,本官都记下了。”裴砚舟收起油纸包放回袖中,吉祥放下茶盏笑意不减。
“陆夫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念真法师身故那天你在何处?”
楚莲迎上她挑衅的目光,忍耐地抿了抿唇:“念真法师何日身亡,还请姑娘直言。”
呦,这娘们还挺警惕,没被她给绕进去。
“念真法师身故于三月十九,也就是春闱放榜三天后,这么一说,陆夫人能想起来了吧?”
楚莲边想边点头:“我家相公高中进士举家欢庆,那几日妾身忙着操持家宴款待亲朋,偶尔抽空来一趟湘雪园。”
“也就是说除了陆府和湘雪园,三月十九那天,陆夫人没去过慈济寺,也不曾出入念真法师的禅房?”
楚莲扯下嘴角,像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据妾身所知,慈济寺每日申时刚过,借宿寺中的香客就不得出入寮房,更不必说夜晚潜入法师禅房。”
吉祥捕捉到她话中漏洞,故作好奇地反问道:“我只说过念真法师哪天身故,又没说他是半夜咽气,陆夫人居然记得他死于何时?”
楚莲怔了下,旋即冷静下来:“念真法师是慈济寺得道高僧,铺子熟客常去寺里听他讲经,妾身记得她们说过,念真法师在睡梦中魂游天外,莫非传言有误?”
这娘们应对自如,想必早有对策不怕衙门查出猫腻。
“人死如灯灭,何来魂游天外之说,不过是寻求些安慰罢了。”吉祥直视她柔静眼眸,对峙片刻,楚莲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离开湘雪园,裴砚舟命随从将胭脂妆奁送回住处,与吉祥同乘马车前往慈济寺。
之前他们收走证物,念真居住的禅房仍被封锁。
衙役们早上得到吉祥吩咐,在禅房里支起半人高的铁炉,炉子里木炭烧得正旺,架在上头的铜盆里装满清水,汩汩地冒着泡快烧沸了。
吉祥进屋里逛了一圈,关紧门窗以免水雾被风吹散,炭火燃烧的烟气越发浓烈,呛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她挥手示意衙役们都出去,有人跟后面刻意讨好。
“吉大人,您又是支火堆烘被褥,又是架炉子熏屋子,这些招数闻所未闻,真是让咱们大开眼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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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在燕安府衙还没捞上官职,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衙役们见她与裴砚舟形影不离,都琢磨着好事将近,叫她这声大人纯粹出于奉承。
吉祥受之无愧,她可是做过渭水县计的人,当地百姓都这么称呼她。
“这才哪到哪啊。”吉祥带上门闩往院外走,“本座乃封诊术传人,最拿手的就是抽丝剥茧找证据,你们守好这道门,过半个时辰再来叫我。”
衙役们连声称是,点头哈腰目送她离去。
吉祥这些招数是从《封诊式》上学的,裴砚舟当初送她这本书,想起来才随手翻几页,后来自己感兴趣了,把整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无论是指纹足印,还是笔迹等细微痕迹,现在都能做到一目了然,心中有数。
她真是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啊。
裴砚舟走过院外那片草地,吉祥也没声张,悄悄地跟上去。
他低头查看脚边草丛,未等她靠近朗声开口:“你看禅房窗外那片木粟草,是否比其他地方较为稀疏? ”
嗐,她放轻脚步还是被他发现了。
吉祥掐灭捂他眼睛逗弄的心思,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我这边木粟草长得多茂盛啊,就窗前那地儿像被人薅秃了,还有些打蔫呢。”
裴砚舟大步跨进去,半蹲下来拔起一把草,搓了搓草根上的褐色泥块:“若将这些泥土带回府衙查验,应该能查出宁神汤的药材残渣。”
吉祥提裙追来:“大人的意思是,陆誉冒充念真夜宿在禅房,他在人前喝点汤药装装样子,窗外木粟草都被他洒出去的宁神汤浇秃了?”
小狮子聪明伶俐,一点就通。
裴砚舟由衷地为她骄傲:“陆誉和念真融入彼此生活至少两年,我查过陆誉的病史,他从未患过不寐症,无需服用宁神汤助眠。”
裴砚舟扔下木粟草根,拍去手上泥土,与吉祥并肩走到石桌前坐下来。
“案发当晚,陆誉冒充念真宿在禅房,沙弥照常煎好宁神汤给他送来,陆誉喝了几口洒至窗外,叮嘱沙弥稍后打坐诵经,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因此他半夜猝死也没人发现。”
吉祥捋顺话中思路:“我们原先推测死者中毒导致呕吐窒息,大人这种说法全都推翻了啊。”
裴砚舟但笑不语,听她说出自己的见解。
“你想啊,陆誉连宁神汤都没喝完,他又怎会服药过量?中毒这个疑点就站不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