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魔网消失那一刻，被困在幽冥秘境里的道士重见光明，经历过那场醒不来的噩梦，他们仓惶夺路而逃。

魏平和钟朔看到那束光，穿过人群逆行而入，找到闭目入定的裴砚舟。

“大人……”魏平没发现他身上有明显伤痕，但试探他鼻息几不可察，吓得脸色煞白。

“吉县计，你受伤了。”钟朔看到吉祥胸前血迹，磐石一样的硬汉声音都在发抖。

他和魏平都不敢去碰吉祥，却也明白能伤她的人只有司南絮，两人回首怒视司南絮，拔剑就要冲上去将他击杀。

祁渊上前制止：“不得冲动，司南絮已非人力能伤，而且他败局已定……”

祁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即使司南絮曾是祁氏祖先，他也不会涉足他人因果，何况他也无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都冷静点，裴砚舟和吉姑娘有希望活下来，他们身上好像有奇迹。”

魏平和钟朔将信将疑，但更神奇的事发生了。

吉祥胸前那道剑伤悄然愈合，她身上笼罩着朦胧月光，惨白面容透出红润血色，眼瞳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像要睁开眼睛展露笑颜。

那道月光轻拥裴砚舟，盘旋成一颗跳动的心脏渗入胸腔，充满被司南絮掏空的缝隙。

怦嗵……微弱心跳声逐渐变得有力，清晰落入众人耳中，祁渊眼前一亮，魏平和钟朔笑得眼眶泛红。

裴砚舟如梦初醒，蓦然睁开眼睛长吁口气，茫然迎向眼前关切目光，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讶异地低下头去。

他没有死，他又活过来了？可是那枚玉髓……

裴砚舟顾不得多想，凝望怀里呼吸均匀的吉祥，手掌轻颤抚上她脸颊，玉润肌肤依然温暖，一切仿若都未改变。

“吉祥……”裴砚舟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抱紧心爱之人，颤抖的唇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吉祥缓慢睁开双眼，疲惫地弯起嘴角朝他轻笑，嗓音温软像化去浮冰的春水。

“大人，我们在黄泉路上又见面了？也好，互相做伴就不孤单了，反正来世也不会相遇……”

“说什么傻话。”裴砚舟哽咽地摩挲她唇瓣，“这辈子我们还没过完，你答应要嫁给我的，不许反悔。”

“谁要嫁给你了？”吉祥从他怀里坐起来，看清围观自己的祁渊、魏平和钟朔，脸上又是一红，“你们都在呀，不对，这不是黄泉路。”

她听到司南絮痛苦嘶喊，拉着裴砚舟的手走过去，他周身迸散的魔气与月光缠斗较量，难分高下。

吉祥纤细身形脆弱的像阵风，明亮双眸却透出坚韧果敢：“初月救了我们，我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裴砚舟与她对望坦然笑道：“好，我在这儿陪你。”

吉祥走到司南絮面前，她将意识放空，完全敞开自己接纳初月，被魔气纠缠的光束笼上她脸庞，渗入眉心月芒炽盛。

吉祥再次睁开眼睛，身上像披着皎洁轻纱，一袭白衣纯净无垢，莹莹月光照亮她的脸，眼神柔和沉静，清丽容颜美到令人窒息，却又神圣得不可侵犯。

司南絮仰望着她，身体的痛苦化为乌有，内心变得极为平静。

“初月，你终于肯多看我一眼了。”他在她眼里看到冷漠，悲悯，却没有情意也没有恨。

她不爱他，连厌恶都不屑施舍。

他一厢情愿的痴缠，从未换来半分回应，九五至尊又如何，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初月看穿他心中所想：“祁骞，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司南絮望着她痴笑：“因为我曾经拥有过你。”

初月如水眼底无波无澜：“你活在幻想的梦境里不愿醒来，难道要将这份执念延续下去吗？祁骞，如果你想得到解脱，我可以帮你化解心魔。”

她抬手抚上他头顶，司南絮踉跄躲避，爬起来与她对视：“我爱你的记忆不会泯灭，这辈子无法如愿，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

初月无奈轻叹：“你没有爱过任何人，身为万众敬仰的皇帝，你无法容忍反抗忤逆，笃定世间万物归你所有，这正是你的执念所在。”

她停顿了下，眼底是无尽的冰冷，“吉祥可以帮我回到九阙虚空，那里才是璞灵栖息的净土，除了我，小柔也将回到部落。你若不肯放下过往，就让我来替你做个了断吧。”

“柔儿……”司南絮眼底的痴迷变为感伤，心底泛起细密疼痛，“她宁愿死也要离开我，生生世世都不肯再见我了？”

初月指尖飞射出银色锁链捆绑住他，灵巧指尖如蝶翼纷飞，编织出月白巨鼎将他笼罩。

“初月，放开我，你不能带走柔儿，她是我的人……”司南絮的呼喊被巨鼎隔绝，他的视线却未被阻挡，眼睁睁看着许婉柔身穿红裙，步履从容走向初月。

她心口刺入镶嵌宝石的匕首，看也没看他，满眼虔诚地跪在初月面前：“玄女在上，属下谨遵吩咐。”

她身上血液融入那身红裙，脸上却看不出痛苦神情。

小主，

初月无视司南絮的呼喊：“小柔，到此为止吧，他的道根已被你斩断，纵有来生也将遗忘一切，我希望你随我回到璞灵净地，你可愿意？”

“当然，属下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许婉柔眼眶含泪，终于流露出一丝动容，“璞玉之心纯净无瑕，赤胆忠魂永不磨灭！”

初月扶她起身，扬手在半空打开月弦法门，银白月色延伸出远无止境的阶梯，她们头也不回步入那片遥远虚空。

“柔儿，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司南絮在巨鼎里撕心裂肺地哭喊，许婉柔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恨她又怨她，他们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怎能无情地抛下他？

他回想肃穆宫殿之中，稚嫩少年身穿松垮龙袍，面容老成登上龙椅，不敢露怯看向跪拜的群臣，脆生生地开了口“众卿平身”。

眼前都是陌生脸孔，他不认识那些人，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心里害怕如坐针毡，却要强迫自己面对茫然的未来。

他失神看向殿外蓝天，幻想父皇还在世的情景。

“骞儿，你要守住祁氏江山，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朕和你母后都将深感欣慰。”

他好像都不记得母后的模样了，如今父皇也不在了，这世上还会有人爱他吗？

心脏停止跳动之时，司南絮泪眼空洞躺在地上：“我不配得到爱，知错，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