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说我是他女儿,妈,你为什么推我!”
“你给我滚出去!”
莫如梅怒喝着,精心描画的妆容失去了神采,惨白一片。
莫爱完全不理她,死命拧着胳膊,上前去看清那人的脸。
明黄的灯光似在晃动,窗外闪电一过,把房间照得一瞬透亮,她看到身前的人。
一丝不苟的衬衣西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迥然,眼纹很淡,嘴角含笑。
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着,恰是这种笑,掩饰了他本身的情绪。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直勾勾地看着莫爱,而后极具慈爱地道:“你好,莫爱,初次见面,我叫赵泽,你出生时我抱过你,你可能完全不记得。”
会有这么一类人,可以把残忍用很温和的方式表现出来,赵泽就是这种人。
莫爱抖着身子重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你是谁?”
赵泽面如表情得像戴了面具,道:“我是谁,对你来说,好理解一点的身份是,你朋友梁穆的父亲。难理解一点的是,我也是你父亲。”
什么样的父亲,明明在世,且活动自由,却从来没出现过。
莫爱觉得他在侮辱“父亲”这个词。
轰轰惊雷劈下来,势要把天空都劈开一道口子。
“我爸早就死了,我还没出生,他就死了!不是你,不可能是你!”
莫爱低吼着,气息在胸腔滞住了,愤怒和惊恐争先恐后抢占她情绪的高地。
她宁愿那雷劈在自己身上,也不想相信眼前的人是她的父亲。
赵泽走近她,认真看了看她的脸,道:“我没想到程景行的女朋友会是你,我本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
“二十几年不出现,现在出现,还要我感恩戴德吗!!!”
莫爱咬着牙,唇齿都在发抖。
“够了!”莫如梅把莫爱扯过来,厉声说,“他是你爸,你是他的女儿,私生的,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莫爱看着莫如梅字字清晰地说出这些话,逼迫她接受。
赵泽拿起了椅子上的提包,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接着莫如梅的话说:“孩子,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你爱错了人,你和程景行注定没有未来,早些分手吧。”
近乎残忍的直白,好似她不会有痛觉,不会为此受到伤害,这里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一如幼时在黑暗的泳池边,没人在意她的害怕,没人看到她的勇气,落水也只能遭到一顿打骂。
她是要为别人的人生选项让路的私生女,美好的事物她都不配。
不配得到母亲的怜爱,不配拥有父亲的守护。
现在,他们又来告诉她,她唯一自主选择的恋人,她都不配去爱。
她闷声不吭,心已经裂成了碎片。
莫爱挣脱莫如梅的束缚,跑出门去,感应壁灯一盏盏亮起。
雨水如注,冲刷着灰暗的世界。
巷道上的水流混合污渍,地面低洼不平。
她白皙纤细的小腿在期间穿踏跃过,如污泥里的白藕节。
迎面来的黑伞已到她几步远的身前,程景行看到灯亮,下车来接,水溅湿他的鞋面和裤脚。
“在那别动,我来接你。”
程景行让她待在琳不到雨的楼道里。
莫爱不听,深呼吸,直冲进雨里。
豆大的雨滴拍打在她脸上,她睁不开眼,脚步依然不停。
她知道他能接住她,他一直都能。
她扑进他怀里,如浮萍找到了根系,迷路的蒲公英找到了归途。
“乖,跟我回去。”
濡湿的发弄湿他白色T恤,她隔着涔涔衣料感受他的体温。
紧紧抱着他,再次听到他的心跳,她感到又活过来了。
程景行没问发生了什么,她也庆幸他没问,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这难以启齿的身世。
夏天结束前,她再也没有回去,直到那天,莫如梅告诉她债主上了门。
她回到家里,看到一片狼藉。
莫如梅一脸哭花了的妆容,坐在翻倒的桌子上,点燃烟,对她说:“钱已经收到了,你和他分手吧……”
……
回想那天的种种,细节依然清晰。
现在忆起,她还是能感受到雨水砸在身上如石砾,莫如梅清晰的语句,字字都像冰晶,刺进骨缝里,生根裂变,扼制着她的活力,让她自卑自怜,把自己关在名为“不配”的牢笼里。
离开程景行的那一天,她其实也舍弃了原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