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道喜的话,中年男子眼中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似乎还有所顾虑,嘴上却也客气地道了声谢。
“既如此……”中年男子沉吟着唤过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口中吩咐让府中的下人将周遭收拾收拾。
管事一一点头答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试探着询问:“那前院的席子?”
“席面召开,把菜换一换,就当……”中年男子说着,向仍旧站在棺材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投去一瞥。
后者同时抬眼,目光中是真切的茫然,像是完全搞不清当下的状况。
中年男子见状微微一顿,然后才把剩下的话吩咐了下去:“就当是庆祝大少爷重获新生吧。”
管事没有多话,领了命令就带着剩余的宾客向外头走去。
路过道人身旁时,更是一脸殷勤地摆着手:“道长辛苦了,还请随我去客房休息片刻,午膳很快就会开始。”
道人亦是笑得和气,满意道:“如此,甚好。”
等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中年男子这才走到少年跟前。
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膝盖弯冷不丁地碰上棺材外壁,差点没又跌回到棺材里。
“你……”中年男子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少年先一步开口:“你对那老头说,我是你的儿子?难不成你是我的父亲?”
听到这话,中年男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拧起眉头似要动怒,可是目光扫过少年的沾着干涸血迹的苍白脸庞之后,又堪堪忍耐了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这种话以后断断不可再说,念你方才死里逃生,有些神志不清,我这做父亲的不与你计较。道长的话,你应该也已经听见了。以后就在屋子里好好待着,不要再胡乱往外面跑了。”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听的人却只觉得一头雾水。
什么死里逃生,神志不清?
……还有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又是如何一回事?
他一只猫,又怎么会有一个人类的父亲。他的脑子里乱哄哄一片,还想问些什么。
中年男子却挥挥手,让人把大少爷带回房里,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备上些袖子叶,给少爷好好去去晦气。”
找来的两个小厮得令,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起少年就走。
丝毫不顾后者激烈的挣扎反抗。
跟绑粽子似的将人直接扛进了一处安静的院落,随手把人往床上一丢,就走了出去。
不多时,又抬着个大木桶进了房间,接着就是一桶一桶热水往屋里送。
从床上爬起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
眼见着房间里氤氲起白色的水汽,那种梦一般的荒诞感觉越发浓重,直到他被扒了衣服往热水里按的时候。
那是真烫啊。
他几乎是本能地挣扎起来,水花四溅,弄得地上到处都是,一旁侍候着的婆子却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似的,该加水加水,该搓背搓背。
等到一套流程下来,少年已经是面红耳赤,头昏眼花,差一口气大概就可以归西的程度。
他从前还是一只猫的时候,就很怕水,他不会生火,不小心弄湿了皮毛只能等着自然风干。那滋味着实不好受,尤其是秋冬时节,更是要命。
所以他向来秉持着能不碰水,就不碰水的原则过活。
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都喜欢烧水洗澡,大概是冷水澡和热水澡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洗热水澡也许很舒服?
他没有体会过,只能这么猜测,如今亲身验证下来,只能说人类确实是一个可怕的物种。
居然能对这种事情上瘾。
不过,能感觉到这么鲜明的痛感,应该也不是在做梦。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
他好不容易从那片林子中走了出来,却好像来到了更加不得了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些人唤他大少爷,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更是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
小主,
可是……
“咕噜噜。”
正在思索间,肚子忽地发出一阵抗议。
他饿了。
这也难怪,今日份的果子,他才吃了一颗,其余的都在逃跑时掉在地里,摔成了烂泥,现在想想,简直是心痛。
“真是浪费啊。”他沮丧地喃喃着,想要出去弄点吃的,却被人拦在了屋里。
“老爷吩咐了,让大少爷好好待在屋里休息。”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站在门口如此回答,身旁还立着之前将他扛过来的两个小厮中的一个。
“可是我饿了。”他真诚地说道,“我不做什么,就想找点东西吃,或者,你们谁可以弄点吃的东西过来——”
那婆子却很坚持:“老爷说了,您不能出这房门一步,至于您说的事情,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将午膳送来。还请稍安勿躁。”
还什么稍安勿躁,要不是现在饿着肚子还浑身没有力气,他一准原地爆炸。不过,处境如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拖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回到床边,倒头躺下。
回想着来到这里前的种种经历。
……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
不是走在前头突然变脸的青年,也不是密林中突然冒出的破败庙宇,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他被扒皮断骨的那一刻开始——
本该死去的他不知何故又睁开了眼睛,在遍地的焦土和火光中,见到了那张至今记忆犹新的面孔。
会不会……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死后的妄想。
毕竟,猫也好,其他生灵也罢,真的有被弄成那么一副鬼样子,还能活过来的吗?
更何况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光从外表上来看,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除了耳朵和……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一个挺身爬了起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也怪他,和某个没有脸的怪家伙待得太久,对于正常人类的认知产生了偏差。反正以标准的人类外观来看,他们一个少了点什么,一个多了点什么,也算是怪得异曲同工。
二者彼此之间见怪不怪,不代表审美正常的普通人类也会这样认为。
可是,之前在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的焦点都在于死而复生这件事。而不久之前,婆子拿着毛刷在被扒的光溜溜少年背上刷来刷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说……
他的心头一跳,有些忐忑地摸向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