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天晴。韩擒虎率隋军近两万人,任蛮奴率陈军三万人,在淮水(今南京秦淮河)南岸摆开阵势。李靖在韩擒虎身侧,见对方阵形严密。阵前一将,头戴银盔,身披铁甲,手中一杆长枪,枪头束着红樱,五十来岁,白面长须。李靖心想,此人起名任蛮奴,实则文士模样,不像是沙场悍将。
韩擒虎拍马向前,任蛮奴也驱马走近。二人站在阵中,相互行了礼。任蛮奴道:“韩公沙场宿将,名动天下,不在北地征讨胡人,却来江南侵我疆土,屠戮百姓,是何道理?”
韩擒虎道:“任将军此言差矣。南北分裂已有三百年了,我主大略雄才,不忍山河破碎,黎民受苦,这才派遣我等南来劝说将士解甲,百姓归心。陈叔宝昏馈无能,据传此人后宫有三千佳丽仍不满足,还要与萧摩诃大将军的妻子私通,真是千古未闻。任将军数度上谏,但奸臣当道,君主失德,民怨沸腾。而我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譬如樊老将军虽然率兵顽抗,但韩某连樊家仆从也不伤及,故江南世族纷纷来见韩某,联名归附。任将军深明大义,何不归降以享富贵?”
任蛮奴道:“建康城坚如磐石,韩将军兵不过两万,我有甲士三万,城中尚有十余万雄兵,岂能因你一言而降?我敬你是当世名将,才与你说话。如今多说无益。韩公是想两军厮杀,还是单打独斗?”
韩擒虎道:“韩某大铁椎多年不用,若是捡起,怕伤了任将军。我主爱才,谈及江南英豪,独独提及任将军枪法江南无双。若你归降,我保你世代勋爵。”
任蛮奴傲然道:“杨坚还算英主,但任某枪法不是江南无双,是当世无敌。前者,杜彦在我手下不到十合就重伤逃走,全军覆没,希望韩公莫要重蹈覆辙,折了一世英名。”
韩擒虎道:“是否无敌,非凭口舌。韩某近年已不与人武斗,但教出一个弟子,年不及弱冠,但武力之强,世所罕见,能在韩某手下过五十招。若任将军应允,韩某可遣他与将军过招。”
任蛮奴怒道:“韩擒虎,你别欺人太甚!莫说小娃娃,就是你与我比试,若我输了,任由你驱使;若你输了,你就当场解甲投降。”
韩擒虎道:“任将军,一言为定。”掉转马头回阵,轻声对李靖道:“务必小心,此人久历沙场,不可轻敌。”
李靖一拍“四聪”,黑马长嘶一声,跃蹄出阵。任蛮奴没料到对方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心头火苗直窜,觉得受了韩擒虎的藐视。当即也不说话,挺枪上来就戳。那一枪快如闪电,红缨顿时收束成一团。眼看就要扎进李靖胸膛,却见李靖略一侧身,闪过枪头,顺手拔出孤星剑一格,只听“当”的一声,任蛮奴顿觉虎口发麻,一股强大的力道从枪身传来。当即收了轻敌之念,凝神出招,把长枪舞得水泄不通,招招直逼要害。
李靖第一次在战场对阵,毫无经验。幸好“四聪”与他相处日久,心意相通,腿脚有任何动作,黑马都能迅捷感知。这一优势弥补了他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加之孤星剑本是神品,剑身沉重,虽不及长枪可远距离进攻,但错马之间,竟一连攻击任蛮奴三招。若是李靖想取他性命,虽不至将他杀死,但受伤极有可能。李靖牢记舅父吩咐,要在战场上活捉南朝名将,起到震慑作用。于是平心静气,一招一式施展开来。
两军将士目不转睛,伸长脖子观看精妙马战。那些久经战阵的将校,惊奇这少年的黑马神骏通灵,每一步都配合主人的招式,完全无需带缰调整位置。任蛮奴没料到自己从军三十余年,第一次遇到劲敌,虽枪法精熟,但讨不到半分便宜,不由有些焦躁。
韩洪立马大哥身侧,见兄长紧握拳头,抿着嘴唇,显然极为担忧。韩洪跟着兄长北战南征,从未见他如此紧张,料想对自己的决策已有怀疑。当前,两军胜负全系于拼斗二人,若三郎落败则大挫军心,先前杜彦的失败情绪将蔓延全军,到时难以收拾。
韩洪跟着兄长紧张,李靖却心如止水。每日习练孙思邈功法,已能迅速调节心境。若论真实战力,任蛮奴与他在伯仲之间,李靖略胜在马匹。“四聪”适应力极强,不多时已能预判对方战马动向,而任蛮奴作为老将自然驭马有术,行动即有预示,李靖亦能作出相应防护。如此一来,李靖信心大增。不过,他深知对付这种老将,要不时露出破绽,偶尔招式稚嫩,让其轻敌冒进。
二人酣战,两边都在擂鼓。战至一百余合时,李靖左膝顶了“四聪”一下,黑马突然“失前蹄”下跪。任蛮奴岂肯放过如此绝佳机会?当即挺枪下刺。由于位置低,枪身下沉,身子前扑。李靖举剑一格,那枪用力过猛,深深扎入泥土,而任蛮奴身子收势不住斜斜下坠。李靖反手一剑,任蛮奴但觉脖颈一凉,剑锋已割破皮肤,只须一带,这颗头颅就会被割下。
李靖一把抓住他的鸾带将其提了过来,“四聪”前腿用力站起。两军停止击鼓,鸦雀无声。李靖将任蛮奴放在鞍前坐好,剑锋始终不离他脖颈,沉声道:“任将军,命你部下放下兵器,可免一死!”
任蛮奴被执,开初有些害怕,稍定心神,昂然道:“要杀便杀,本将岂能受你胁迫?”
韩擒虎见李靖得手,低声命韩洪预备弓弩手。李靖见任蛮奴不惧生死,心中敬佩,当即飞马回营。对方战阵一阵骚乱,任蛮奴部下偏将攻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犹豫间,李靖已回阵。韩擒虎长剑一挥,盾牌军树起长盾,弓弩手万箭齐发。敌军猝不及防,阵势纷乱,韩擒虎在三轮箭后,乘势掩杀,敌军大败,互相踩踏,死伤无数。有一半敌军溃散,一半缴械投降。
重新整军扎营后,李靖把绑缚的任蛮奴推进大帐。韩擒虎从案后转出,亲手为任蛮奴解绑,说道:“任将军深明大义,自然知晓伪陈危如累卵,何不弃暗投明?”
任蛮奴呆立帐中,昂首向天,不出一言。
韩擒虎又道:“任兄,其实南北本是一家,只是自五胡乱华起才被迫分裂,你降的不是隋,而是华夏;陈朝不过强夺梁朝,梁朝亦是夺了宋国,无非江南之地,何必在意谁是主谁是臣?任兄先祖,亦在江北汝阴,说到底都是同根同源,并非投降异国他邦,何必自我束缚?”
任蛮奴大悟,当即下拜:“韩公一语,惊醒梦中人。任忠愿降大隋,以期将来为击胡虏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