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手中的松油火把将要燃尽,欲续上剩下的那支。普照法师道:“李施主还是把火灭了的好。一年多来,贫僧陪华施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苟活,早已习以为常。那冼夫人智计频出,武功高深莫测,既然身陷囹圄,何不随缘?”
李靖说了声“是”,把火把灭了。在漆黑之中,恶臭持续传来,想必是二人便溺所致。当年,李靖在巫山顶上石室中关了五日,至今想来心有余悸。这二人武功虽强,但在地穴中囚禁,还能推断年月,真是匪夷所思。华清风被铁链锁住无法逃离,但普照法师无绳索加身,为何甘愿陪同华清风受罪?
左右无事,李靖便将疑问说了。法师低宣佛号:“冼太夫人每日送两餐饮食,贫僧按餐食计算,自然知晓。李施主想必仍对华施主心存芥蒂,不错,贫僧守卫华施主,并非认可华施主为人,而是贫僧受大公主和文施主所托,照拂华施主而已。适才李施主所见,华施主双腿残疾又被锁身,若无贫僧在侧,恐怕早成枯骨。”
华清风叹息一声:“我知李公子极为厌憎华某。三年前,华某在巫山顶上对不住公子,让公子身陷险境。华某与公子无怨无仇,确实不该。李公子现在杀了华某解恨,我也无话可说。”
李靖想起当年江州船行之事,大声道:“巫山之事,我不怪你。但江州船行十八条人命无故遭你毒手,却是人神共愤!”
黑暗之中,华清风突然哈哈大笑:“世上之事,哪有无缘无故?李公子已长大成人,难道不会据理剖析,只会乱发脾气,怪罪他人?”
李靖道:“不过是萧摩诃授意而已。”
华清风道:“似你这般呆头呆脑,纵使武功高强又有何用?我问你,江州船行之事,前后死伤数十人,究竟为了何事?”
李靖道:“为了夺得《王氏船谱》。”
华清风道:“现在《王氏船谱》为何人所有?”
李靖一时语塞。他亲眼见杨素在白帝城下建造舟师,自是在杨素手中。再往前推,自己亲眼目睹谢康途在听风草堂绘制图谱。
华清风道:“当年绘制船谱时,普照法师在张国舅草堂外守护。现在谢船主已回北方且断指明心,辅助船主绘图的萧家公主已贵为王妃,李公子真的想不出江州血案和谢船主断腿是何人所为?”
李靖心中一凛。从结果来看,杨素也好,美娘也好,现在都是晋王杨广的人,且当时来护儿在黄鹄山庄追击华清风,自然是晋王授意。联系前因后果,心中洞明。
普照法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低声道:“华施主自然血债满身,但所言并非虚妄。李施主,尘世之事,皆为因果。然而芸芸众生,多迷失在因中,而不能从果中追溯回望。”
李靖默然猛省,顿觉心中澄明:周身血脉,皆归于心;千河万流,终归于海。由此推之,诸多迷惑之事,均有所解。
然而华清风以为他仍不明白,继续说道:“法师所言极是。这一年来,华某不能动弹,每日听法师讲解佛法,初时心中烦躁,现已如闻仙乐。华某身犯罪孽,这一年来桩桩件件,皆在心中浮现。身陷死劫,活命无望,无需对李公子说谎。江州之行,其实早在长安时就收受晋王重金,于是才有了‘路遇’高盛道之事。晋王为寻船谱,密令我明结高盛道,暗投萧摩诃,派人斩断谢船主双腿,血洗江州船行,几相夹击,逼其就范,交出船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