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想起见过李渊:“父亲,现下这李渊是御前千牛备身,亲卫圣驾。”
李诠点头道:“这李渊本是圣上亲戚,其母是北周太保独孤信之女,当今孤独皇后之姊。当今太子、晋王,都得称他一声表兄。只是君臣有别,不便称呼罢了。如此年轻就官居正六品,前程未可限量。”说到“晋王”时,有意无意瞟了儿子一眼。
李靖岂有不明?自己差点被杀,说到底不过是两件事:一是护天罡入蜀,二是与美娘有情。这两件事,最不能容忍的自然是杨广。若不点明这其中关节,李靖连自己都不相信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在孙先生的筹谋下特赦。但他不知从何说起。
韩氏道:“今年二月,长安有一件喜事,晋王与晋王妃生了一个男孩,圣上极为高兴,亲自起名为杨昭。据说,当年太子生长宁王杨俨时,圣上对这个长孙却是不闻不问。”
李靖心头一阵绞痛。想起美娘当初的誓言,如今全部化为泡影。然而此事拖累父亲免官,心头极为难过。当下不再隐瞒,磕磕巴巴将实情讲了。
李诠听罢,叹道:“其实三郎不说,我和你娘都能猜到。然而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我观晋王有夺嫡之心,但太子有高仆射等文武重臣辅佐,若不犯大过,东宫易主极为困难。不过,以晋王之志,不得手恐怕会玉石俱焚。从太子此次拉拢孙先生来看,亦非善类。三郎,历来朝堂党争无父子,更无兄弟,只有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比之战场更为凶险。你经历了这些事,已不再是懵懂孩童,无论想在家读书,还是游历天下,为父都不拦你。”
李靖已感厌倦,答道:“靖儿决意在家闭门读书,早晚孝敬双亲。”
韩氏自是喜不自禁。李诠等他出了厅堂,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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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一头扎进书斋,早晚练功,勤奋读书,诸子百家、兵法医理皆有涉猎。他天资极好,加上勤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文武都有大进。
一晃三年过去,李靖姿貌瑰伟,长成了大人。其间韩氏曾提过要为他定亲,李靖拒绝。
这一日,李靖在后园练完剑,就见父亲站在杮子树下微笑。李靖收剑,李诠道:“三郎剑术练到这般地步,恐怕大郎都不是你敌手。你跟我来。”
李靖跟在后面,进了父亲书房。李诠让他坐下,含笑道:“这三年来,你心无旁骛,专心学业,为父甚感欣慰。今日为父问你:此生志向如何?”
李靖道:“孩儿先前由着性子,闯了些祸事。如今三年习文练武,方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
李诠颔首道:“在你们兄弟中,大郎在边塞军中历练已久,必是将才;二郎痴迷读书习字,清静无为,亦令我宽怀;四郎性情沉稳,纵使不成大器,将来治理州郡应无差池;客师、正明,年龄尚小,容我慢慢教导。为父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三年来,你虽无一件事让为父不满,但心中有郁结,恐为情事所伤,是爹娘的心病。”
李靖垂头道:“孩儿年幼无知,先前的确为情所困。但现在萧氏已贵为王妃,靖儿岂敢有非分之想?请父亲放心,我绝不会因此沉沦,只是不遇心仪之人,此生不娶,还请父亲母亲准许。”
李诠道:“我和你娘,对你们兄弟六人,向来不强加意愿。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西梁国已亡。两年前,梁帝萧岿病故,太子萧琮继位。圣上早有吞并之意,下诏命萧琮率群臣入朝,封萧琮为上柱国、莒国公,随后派兵戍守江陵。安平王萧岩、义兴王萧瓛不愿归顺,率官吏百姓十万人投降陈朝。”
李靖一惊。没料到三年时间,起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早料到萧岩叔侄会反,但没料到这么快就投了陈国。突然想起小阿月。阿月原本是陈朝国主斩草除根的对象,后来在萧瓛府上避难。如今萧瓛投奔陈国,阿月恐怕凶多吉少。
李靖道:“西梁虽小,但江陵占据要冲,是隋陈两国之间的屏障。如今屏障已除,看来朝廷要对陈国用兵了。”
李诠道:“三郎说的极是。然而陈国雄踞半壁,江南物产丰富,兵多将广,要想一股作气平定,也面临诸多障碍,长江天险、要塞雄兵、建康坚城都是难啃骨头,因此,水师、攻坚、破城为三要。如今我朝已掌握水师关键《王氏船谱》,可大造舟舰;三年前,圣上命你舅父来取走《备攻秘典》,攻战应无差池;至于《备穴秘典》,三年前长孙将军命你探寻无果,倘若谁能寻得秘典,必为大隋建功。”
李靖道:“当时在巫山,确已有线索,但那华清风死于地动,线索中断。后来长孙将军也未再提及。”
李诠问:“你亲眼看到华清风死了?”
李靖摇头。
李诠道:“当初,传言你死于巫山,你娘日夜流泪,我却仍抱希望。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既然能逃出生天,华清风为何不能?他虽断了双腿,但身边有两名侍女,又都身负一流武功,逃走也并非绝无可能。”
李靖心头一震。若华清风未死,线索就没有断绝。“以父亲之见,靖儿还得寻找这上古秘典?”
“若想为国建功,只能如此。”李诠道,“开皇三年,朝廷改兵制,成丁入伍年龄从十八岁改为二十一岁,除非像李渊这样的皇亲或王公子弟可不限年龄,其余官吏及平民子弟,都必须遵守法令。你今年才十七岁,投军不合规制。然而若错过南北一统这等数百年一遇的大战,日后想建功勋恐怕就难了。”
李靖被父亲的话激起豪情:“如此良机,靖儿岂能坐视?只是母亲那里,恐怕不愿让我离家。”
李诠道:“哪位母亲愿让孩子离家冒险?然而身为男儿,纵使不能驰骋疆场,也要游历四方,岂能悲守穷庐虚度年华?你不必担心,你娘这边有我。若是决意离家,今晚夜半就走,不要告诉你娘,免得她又哭哭啼啼。”
李靖心意已决。当晚三更,待家人熟睡,简单收拾包袱,取了孤星剑。李诠早已命哑叔牵马在院外等候。其时秋风乍起,月光皎洁,树影斑驳。李靖跪地拜别父亲,飞身上马,径向长安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