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道:“张公和公主在大船失火后差点丧命,此刻可能已回江陵。”
萧摩诃点点头,对高盛道说:“高公子请。”说罢转身出门。普照法师过来,用绳子把高盛道缚了。李靖背起谢康途,领着孤星、阿月,跟着出门。
此时天已黄昏,天上飘起小雨,李靖衣单,不禁打了个寒战。
出了大门,门前停了一辆四轮马车,车厢高大,四匹马安静地立在那里。两名兵士关上大门,一名兵士在门上贴了封条,上写“大陈江州总管府封大陈至德元年九月廿八日”。萧摩诃对伏在李靖背上的谢康途道:“谢船主放心,船行自有江州府衙看顾。大陈欢迎四方商客,断不会因船行出事而闭关锁国。”
于是,李靖先将谢康途背至车上,再将孤星和阿月抱进车中,随即进了厢中,高盛道紧随其后,上车坐定。李靖上车前看见,小雨中陈国军士军容严整,令行禁止,丝毫不亚于隋军。
车厢关闭,车内整洁如新,用具一应俱全。李靖扶谢康途坐好,拿了一块靠垫塞在他身后。高盛道双手反绑,神情倒也怡然。孤星数日来都是一个表情,目中无惊恐也不悲戚,似乎早已习惯逆来顺受;阿月有时会流泪,但从不长久哭闹。
只听外头一声令下,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李靖心中百味杂陈,猜想此去定然是被押到陈国都城建康。阿月自然是活不成,孤星呢?目前来看,高盛道和谢康途已知孤星身份,若萧摩诃知悉,极有可能拿小孤星作文章。
然而最令李靖不解的还是巫山渔女。她身负绝世武功,竟然先行离去。若换作是他,纵使不能全胜,也会拼死救护。可是能怪责她么?她本是局外人,若非有她在,自己和孤星恐怕早在山神庙时就已被杀,谢船主不经她救治也难活到现在。再说,她武功再强,也难敌众人,第一次离开时也是带了自己和孤星、阿月……想到这里,李靖心中电闪——巫山渔女表面冷傲,但看阿月和孤星的眼神充满慈爱!难道她担心两个孩童被制,才选择离开再设法营救?是了,若当时动起手来,敌方必先擒拿小孩要挟于她,故她选择漠不关心,才免受制约,或许会沿途伺机来救。
想通了这一层,李靖心头好受了些,也如众人一般静坐不语。
渐渐天色黑透,唯一的透气小窗再无光线进入,厢内变得黑暗。高盛道终于沉不住气,说道:“谢船主,你先前让我附耳过来,告诉我船谱所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谢康途道:“高公子,你我同在囚车之上,还问劳什子船谱?实话告诉你,本就没有船谱,是你逼迫在下,才决定撒谎诓你。”
高盛道怒道:“高某中了圈套,一死而已!船主蒙骗高某,着实可恶!”
谢康途道:“高公子才识卓绝,为何不动动脑子?倘若真有船谱,萧大将军为何只字不提?江州是陈国重镇,难道陈国不知大隋有灭陈之心?若要灭陈,必建水师。若江州船行真有船谱,早被陈国搜去,焉能等到今日?”
高盛道沉吟半晌,说道:“此言也有道理。然而我的眼线南下之后,密报只有江州船行船舶可称天下第一。若是没有船谱,如何造得出来?”
谢康途问道:“高公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你自己做的吗?”
高盛道一愕:“我家又不开衣坊,自然是长安集市购得。”
谢康途道:“这就是了。高公子衣物可购,江州船行为何一定要自建船只?”
这个道理简单明了,连李靖听了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高盛道仍然不服:“可是我派出的人马,均指向江州船行……”
谢康途又问:“公子的人马,现在何处?”
这话又问住了高盛道。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仍能感觉到他的尴尬——细作已被尽数斩首,就连那些僧人和短工,都是萧摩诃的秘密安排,他哪有一人半马?既然没有得力人马,情报又怎会准确?
高盛道叹道:“高某一时气盛,自以为是,胆大妄为,才有今日之败……”
谢康途道:“公子雄心壮志,为平陈国,甘愿以身试险,在下敬佩。至于胜负,有时是天意,有时是人谋。不过,公子残杀我船行兄弟,大大不该。这些兄弟辛苦劳作,只为父母妻儿生计,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尽数灭杀,是何道理……”说到此处,声音颤抖。
高盛道“哎”了一声,不再言语,似有追悔之意。
谢康途渐渐平复了情绪,说道:“高公子出身富贵不知百姓疾苦,南下立功急于求成,谢某可以理解。然而多造杀业,纵使功成,又有何益?”
高盛道沉默半晌,说道:“若我说贵行兄弟非我指令所杀,谢船主相信么?”
谢康途愕然道:“难道枞阳十五位兄弟和总行十八位同仁,不是公子下令诛杀?”
高盛道叹息一声:“如今你我同车被囚,随时都有不测,高某何必骗你?枞阳之事,在下毫不知情,更没下过任何指令;船行十八人之死,虽与我有关,但我只命华清风先行试探追查船谱,并未令他杀人。可华清风回报我时,称船行之人殊死反扑,不得已才将其击杀,并让我伪装被缚,潜入密室……”
这一讲述印证了巫山渔女的判断:船行十八条人命,果然由一人所为。
谢康途问道:“这华清风如何能潜入密室?”
高盛道回答:“华清风除了武功高强,还有一项本事,就是擅造机关密室。他曾对我说过,天下机关奇门,在他眼里形同虚设。”
谢康途又问:“华清风是何时成为高公子属下的?”
高盛道说道:“就在半月之前。我过秦岭时路遇匪人,为华先生所救,得知我为朝廷特使,立誓效忠于我……”
谢康途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就连李靖听了,都觉得这高仆射的公子,居然相信一个路遇之人!若他所言属实,那么,这明明是一张早就结好的网,等待鱼儿来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