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叔虎闻言后便也不再就此话题继续纠缠,旋即便又忍不住感叹道:“伯山为人处事当真仁义,怪不得能在关西立足创业。世道纷乱,道义沉沦,人皆逞恶竞诡、无所不为,虽锱铢之利、敢为灭门之仇,伯山独能奉道秉义,这已经是成大事之至宝,胜过了许多精妙谋算。”
虽然被夸奖的很受用,但李泰还是想听听卢叔虎更加具体的构想,于是便又开口说道:“秉持仁义,自然是兴治根本。但世道不安,正是因为顽贼悖道弃义,若欲制之,仍需加以术用。阿舅你久处东贼治下,贼之虚实必有所见,应当有所教我罢?”
一番家事讲论完毕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卢叔虎也忍不住笑言道:“方才不肯直言,实在是怯于卖智。伯山你在事以来诸类事迹之精妙,每每让我惊叹不已,不要说奋力成真,哪怕是妄想构思都有欠智力。但今你一再垂问,那我便且稍作卖丑罢。”
虽然卢叔虎好言兵事,多有谋计,但那也要看当着谁的面。眼前他这个外甥,那可是百战百胜、打得整个东魏北齐诸多名臣大将都束手无策的当世名将,其人许多战例就连卢叔虎都难能设想的那样狂放,当着这样的人面前作纸上谈兵,对他而言压力也是着实不小。
略作沉吟后,卢叔虎便又说道:“今齐国虽然富强,但却用而失术,晋阳精甲浪战塞外,河北谷帛漫撒江淮,皆非肘腋之患,无视心腹大敌。齐主因据已成之业,尤恐淫威不能慑人,好为亢奋之举,失于长远之谋,状似刚猛,实非英明。
其国虽然二都并立,实则太行如堵、其裂如沟。西朝之所以屡攻不克,一在于甲力薄弱、粮草不丰,二在于有失方法、见事不明。以小攻大、必仰奇功,河洛天中非是争长之地,河东平阳才是破贼之门!”
“阿舅持论当真高妙,并不迷于东贼富强表象,观其弊病之深,实在发人深省!”
李泰在听到卢叔虎对北齐情势的点评,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尤其是对高洋秉性和行事风格的评价,更是深得其心。高洋作为北齐开国皇帝,在位初期也是非常活跃,但是一通折腾下来,也实在没能留下什么优质资产,到最后北齐能够依仗的,还是父兄留下的老基业。
至于说这后半段对西魏屡次进攻无果的批评,同样也很正确。西魏弱于北齐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哪怕到了北周武帝灭佛之后,北周政权的战争动员力已经超过了矛盾深重的北齐政权,但是整体国力和社会财富仍然谈不上超越。
北齐政权包括社会结构一直就分为晋阳和河北两个板块,从河洛发起进攻就等于给这两个板块共同施压,让他们能够捐弃前嫌、协力对外。
河洛就相当于一个盘子,能够承接北齐晋阳和河北倾泻而来的人力物力,可是西魏北周只能通过崤函古道一路进行输送,纵然是有其他路线的配合,也难以配合无间。就比如之前李泰自三鸦道北上,结果中外府大军直接撂挑子跑了。
听到李泰的认同和夸奖,卢叔虎顿时也变得更有信心,接着便又说道:“西朝汾南玉璧城,诚是天下名防。然则自古以来凡所论兵,防不如攻,欲守汾南、必夺汾北。若能筑坚城于汾北,则夹汾为阵,进退自如,攻防由我,晋阳虽有胜甲亦不足虑。”
听到这里,李泰又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他这老舅对汾北是真的有执念啊。历史上进言高演建议在汾北平阳筑城,现在没有向高演进言的机会了,结果跑到关西来又建议自己在汾北筑城。
李泰倒是也有在汾北筑城的设想和打算,只不过眼下时机却还不算好。
眼下他刚刚接掌朝政,国中情势仍然不算平稳,而且之前刚刚跟北齐完成和谈,双方再次恢复低强度的对峙状态,如若他贸然跨过汾水筑城设防,必然又会激发彼此矛盾,届时争相备战于汾水一线,局面恐怕会失控从而影响其他的人事发展。
虽然这一计策暂时不宜采用,但跟卢叔虎交谈一番后,李泰也是颇有获益,旋即便又向卢叔虎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到中外府担任一个高级幕僚的职位,卢叔虎对此自然是欣然同意。作为一个好言兵事的谋士,谁又不希望追随李泰这样一个执行力极强的名将,看着他将自己那些谋略付诸实现!
舅甥之间相谈甚欢,李泰却没想到,就在这一次交谈之后不久,他便红鸾星动,被人访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