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8 青袍白马(1 / 2)

北朝帝业 衣冠正伦 2265 字 4个月前

太清二年的腊月除夕,本是阖家团圆、欢度年节的时刻,但是如今的建康城却是兵荒马乱、恍如鬼域。

秦淮河两岸多有寺观,往日里香火鼎盛、信众云集,但今却成了各路人马驻扎的军营。北岸乃是侯景叛军,数众有几万人之多,南岸则是南梁各方奔援而来的人马,双方隔着秦淮河各自树栅、遥向对峙。

一整个白天,双方人马都各自克制,没有展开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到了傍晚时分,各自营禁便有些放宽,偶有人员行走诸营之间。

一名身着青色戎装、手提长柯斧的高瘦营卒往大桁北大营走去,凡其途径之处,其他营卒们望向此人皆投来羡慕敬畏的眼神。

侯景叛军源流众多,既有从淮南征召拉拢的乡勇力士,也有沿途俘获、收编的俘虏降人,到了建康城后更是掳掠士民百姓、并且大释官私奴婢,使得从者云集,聚众巨万。

这么多乱卒各自不知所属、其将帅们也无从分辨约束,但很快群众们便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从衣着和武器上进行分辨众徒卒在乱军中的地位高低。

大同旧年江南便有歌谣唱“青袍白马寿阳来”,侯景前向朝廷乞锦,朝廷则给以青布,于是便为将士造衣应此旧谣,所以军中得着青袍者,多半便是自寿阳便跟随作乱的叛军老卒。

侯景军势短期内扩张至斯,也没有更多的甲仗军械赐给众军卒。所以诸营军士所配军械也有着一个明显的代差,最精锐最核心的部伍自然是武装最为精良,其他的乌合之众则就连短刃铁器都未必有。

这名高瘦营卒着青袍、持长斧,一望可知必是叛军精锐。事实也确实如此,这营卒便是早前于淮南韩氏陂被寿阳乱卒就乡抓捕胁从的韩劭。

那日为了掩护潜藏在苇荡中的弟弟韩勰,韩劭主动现身被捕,因其高大勇壮而被收编入军,一路追随叛军南来,到如今已经是侯景部将支伯仁麾下一名队主营将。

因有这一身行头震慑诸众,韩劭得以畅行诸营,他很快沿秦淮河北岸到达了朱雀大桁附近的营地。此间乃是叛军中军所在,多有精兵驻扎,辎重物资也都存放在这里。

大营外聚集着许多的京中难民,营地周围还抛扔着许多的尸首,这些难民聚集在营地周围号哭不已、驱之不散。

他们并不是被乱军驱赶到此的,乱军早在十月入城并且快速控制全城,分兵据守畿内各处要害之地,而且已经将台城团团包围起来。凡所收捕俘获到的士民男女们也全都安置在台城周边,修筑土山用以进攻台城,其中老弱伤死之众直接便被夯进了土山里,连尸体都见不到。

至于大桁北岸的这些民众及尸体,则是原本藏匿各处的城中居民听闻各路援军毕至、蜂拥而出准备迎接各路勤王之师,结果援军过了大桁之后非但没有直击叛军、反而纵兵抢掠这些出迎的京中百姓,杀伤众多。

反倒是侯景所部闻讯赶来,将诸方援军暂且吓退到秦淮河以南,双方才又隔河对峙起来。

因是除夕岁终,为了奖酬连日奋战的将士,侯景着令诸军功士今夜可以入营领取酒食犒赏,韩劭便是为此而来。

他在之前大军初入建康、进攻东府城的战斗中得立先登之功,乱军之中自然是没有完善的录功程序,只以东府城中所缴获的官印加印在布帛上分给诸功士以作凭证,今天便可以用来领取酒食。

此时存放物资的后营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功士,虽然每人只给两升浊酒、三斤肉脯,但在已经战乱两个多月之久的建康城中,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赏赐了。

凡所前来领赏的功士们,皆是叛军之中穷凶极恶之辈,负责发放赏物的营卒也不敢怠慢,验明凭证之后即刻发给物资,速度倒也极快,很快便就轮到了韩劭。

然而当韩劭将他的东府城功凭递上之后,两名营卒验看一番然后便摆手说道:“官家有令,你等东府城战卒不能拱护太子周全,以至于太子丧命大桁,凡所东府城得功一概不赏!”

这营卒所言官家自非建康台城中的梁帝萧衍,而是作为侯景内应、接应叛军入城的临贺王萧正德。萧正德在侯景叛军入城之后,便在叛军的拥戴下急不可耐的登基为帝,并以其世子萧见理为皇太子。

东府城乃是城中守戍要地,位置重要性仅次于台城等寥寥几处,并且还存放着大量的物资给养,因此侯景便着令这位皇太子萧见理与其部将仪同卢晖略驻守东府城。

萧正德为了共同的大业可谓热心至极,倾尽家财以助军资、犒赏功士。新晋皇太子萧见理大概见到家财散尽而心痛不已,再加上本身性情便轻躁有加、狂悖不法,镇守东府城之际还忙里偷闲的率领盗匪们在大桁附近抄掠打劫、估计是想贴补日渐亏空的家用,结果便被流矢射死。

此事当时在乱军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哪怕是乱军中的小卒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大家都手提脑袋跟着至尊和侯王搞造反窃国的大业,这位太子殿下去大桁抢那仨瓜俩枣却连命都搭上,究竟是图的啥?

“睁开狗眼仔细瞧瞧,老子乃是支伯仁支将军麾下,不是那狗太子门卒!以此见罪,克扣赏物,欺我斧刃不利?”

韩劭本身在乡里便是强横性情,被乱军裹挟后很快便也适应了乱军中的生存法则,听到这话后直接挥起手中长柯斧斩透一块木板。

前后排队领赏的功士们见状后也都纷纷拍掌喝彩助威,他们虽然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也都觉得各自拿性命拼来的功勋哪能因那萧家狗太子连累便作废。

负责发放赏物的营卒见状后也都惊得脸色煞白,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至尊圣旨,直接将韩劭的赏物发放给他,甚至还多加了一点。

领取到赏物后,韩劭便退出了此间营地,然后便沿着秦淮河北岸栅栏一路打听寻找,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一座内外约有千人的营地。

“敢问营中将主是否淮南郭正买郭将军?某亦淮南人士,久闻郭将军大名,正当年节思念乡亲,适逢侯王赏赐酒食,持来奉献拜见将军!”

韩劭提着手中酒食在守营的营卒面前晃了晃,一脸笑容的说道。

营卒见状后也不敢怠慢,连忙入营禀告,过了一会儿便就将韩劭引入了营帐中。

营将郭正买坐在帐中主位,身边还侍立着一名侯王日前所赐东宫宫女正小心翼翼为之斟酒,抬眼见到提着酒肉走进来的韩劭便笑语道:“瞧着确是一个勇卒,你家乡里何处?今在哪位将军麾下?既知我名,何不早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