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今个儿来这贺寿之人虽然动机不同,却没有谁打算得罪张家。再加上如今郑六元也算小有名气,因此对于他的这幅字都是赞叹不已。
金氏虽然是监生娘子出身,却除了一张脸,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张家二兄弟,张鹤龄还算有点追求,写出来的字勉强能够见人;张延龄却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因此张鹤龄把这幅字夸的跟花一般,金氏也就信了,立刻让人挂在堂上。
郑直余光扫了眼闻讯而来的寿宁侯夫人王氏,又扫了眼漫不经心的建昌侯夫人焦兰,立刻微微躬身,深呼吸,摒弃杂念。心中默念‘皇后老娘娘,皇后老娘娘。”却哪曾想到,不念叨还好,一念叨他反而更难受。只好四下扫视,企图分散注意力,却偏偏瞅见了金太夫人。这这这,郑直要哭了,身子更弯了。
“问你话呢!”就在这时,消失不见的张延龄冒了出来,一句话让郑直瞬间恢复如初。哪里晓得谁问话,问的是啥,他立刻道“恭贺昌国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昌国太夫人金氏对于郑直如此答复并没有不满“元哥是好的,都讲了这是自己家,莫要拘束。听人讲和汤家女儿定了亲?”
“是。”郑直强迫他冷静下来,可是身子依旧不动。也不晓得啥时候他又改名字了‘元哥’?根据金氏前言后语,估摸着对方刚才多半让他不用弯腰。可这是他能决定的吗?好在目下张延龄帮他解决了问题。
焦兰余光瞄了眼郑直下身,又瞅瞅对此獠露出欣赏目光的内姑,心里冷笑,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淫贼。对方什么人,她还不懂?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这八成是已经盯上了。没准此刻对方脑子里,还不止内姑一人,说不得……
可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脱困?如今已经是弘治十八年了,她虽然不曾留意过弘治帝什么时候死的,却清楚的记得当时太子尚未成年。如今太子已经十五,明年就十六成年了。一旦弘治帝没了,张家再想恣意妄为,就是做梦了。到时候,郑修撰对她的帮助就更大了。
拜寿之后,郑直才发现他被安排到了谢迁,郑宽等人旁边一桌。在座的也都是翰林院同僚,顾鼎臣,谢丕赫然在列。果然,翰林院也不是啥清高之地。
郑宽对于郑直的举动已经懒得再予置评了。对方送八分贺仪的事刚刚已经传了进来,郑宽虽然感觉郑直哗众取宠,却还是能接受的。奈何如今有了‘猴寿’字,完全成了先抑后扬,这与郑直的本意根本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郑直与众人见礼落座后,不由得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孙汉。之前几年,对方可是每次都会代表孙家来的。可是很显然,暂时没有找到对人。
“郑修撰究竟有多少别号?”不曾想谢丕却开口了“如何又有了一个‘六元’的雅称?”
郑直笑道“俺也不晓得,左右大伙能听懂就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以明贵贱,下以别同异。”谢丕立刻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郑直听出谢丕讲的都是孔子的话,可是年代久远,乱七八糟的他从始至终都不晓得什么意思。干脆利用最熟悉的《道德经》,还是他坑杨儒的《郑注五千言》反击。
“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旁边立刻有一位郑直有些印象却忘了名字的翰林反击。不过听口音,对方该是南人。
“名者实之宾也。”郑直又搜肠刮肚记起《逍遥游》里的一句话。
“治天下之端,在审辨大。辨大之端,在深察名号。名者,大理之首章也。”立刻有人辩驳,不出意外依旧是南人口音。
“恒先之初,迵同大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悔。神微周盈,精静不熙。故未有以,万物莫以。故无有形,大迵无名。”郑直依旧不甘示弱,也不管是道家哪门哪派的经文了,直接背了出来“道常无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开始周围人不过把郑直等人的辩论当做了闲极无聊的斗嘴。可是随着双方不停罗列于己有利的圣人言,慢慢的,谢迁等人停下了议论听了起来。
很简单,郑直对于儒家经典不过是市侩的虚应其事,他拿手的是道家典籍,因此也就信手拈来。如此也就变成了儒道论战,而他们讨论的题目,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名实之辩”这一千古争论。
儒家一贯倡导的是“名决定实”,并一以贯之。孔圣人都讲‘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其实就是儒家一切理论的根基。而道家则相反,认为“实决定名”,这事根本不是靠斗嘴就能解决的,因此唐初,唐末两边才会大打出手。偏偏如今郑直这位儒家的状元正在用道家的理论,来挖整个儒家的根基。
郑宽冷汗直流,侄子,咱要不要每回都玩的这么大?这事你扛不住,俺也扛不住啊。奈何碍于在场诸位,他也不能制止,只好跟着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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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郑宽想多了,以郑直和谢丕等人如今的学识,真的还不足以挑战这种难题。没一会两边就搜肠刮肚讲完了书本上看到的章句,偏偏上一句是郑直讲的,如今压力来到了同桌谢丕,顾鼎臣在内的另外九名翰林一方。
郑直瞧瞧诸位同僚抓耳挠腮的模样,心里稳了,原来他们也不读书。却哪里晓得,人家回的都是要有理有据,而郑直答的却是信马由缰,记起哪句只要意思大差不差就讲了出来。
说了这久他也口渴了,正要拿起酒杯润润嗓子,就听到对面一个翰林道“郑修撰以名教弟子身份入仕,却在这里用道家典章,不妥吧?”
“呵呵。”郑直把酒杯一放“这位同僚可以无术不可以无品。”
对方一听就急眼了,旁边立刻有人按住对方“君子口不出恶言。”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郑直立刻用史臻享拿来教训他的话怼了回去“辩不过就泼脏水是吧?俺今日来此做客是为了贺寿,给人捧个场。世人都晓得直呼其名乃是大恶,主家即便高抬俺几分,诸位难道就不能看在老寿星的面子上抬抬手?偏要揪着俺的名号不放是何道理?”
郑直这神来之笔,一下子让同桌蓄势待发的九人语塞。此乃非战之罪,关键他们选错了发难的地方。有了郑直这段话,他们若是再揪着不放,就不止丢人还落人口实,只好作罢。
却忘记了‘不靡有初,鲜克有终’,他们兴师动众,妄图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郑直难堪,却并没有达成目的。哪怕郑直刚刚讲出的典故都是牵强附会,驴唇不对马嘴,可真相只有在场诸人晓得,更多的则是道听途说。如此落在旁人眼中,不就是现实版的‘舌战群儒’。
“诸位久等了。”瞎了一只眼的张鹤龄此时冒了出来,算是给郑直等人一个台阶“开宴。”
郑直瞅了眼门口一闪而过的张延龄,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同于同桌诸位要保持风度,他就跟饿死鬼一般大吃大喝起来。这是当初两次住进诏狱后养成的毛病,郑直也晓得不雅观,可他没有想过改,只有真正饿过的人才懂每一粒粮食的珍贵。
打了个饱嗝之后,郑直拿出烟,起身道“诸位慢用,俺去抽根烟。”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郑直一边点烟一边四下瞅瞅,果然远处有个丫头探头探脑。看到他,转身就走,郑直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我哪记得住。”焦兰抚摸面前人的脸颊“不是你的就是他的。”
焦兰贵为大清的老佛爷,这种事都是下边人惦记,哪用得到她掰着指头算日子。
“俺不养别人的。”男人不满的将她按了下去。
身穿命妇冠服的焦兰当然不甘心,奈何上次对方更过分的也做过。如今焦洵死了,焦家不但直到如今都不能袭爵还欠了巨额债务。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我要银子。”
“那就听话。”男人抚摸焦兰头上的各种饰品“兰儿一向最听话了。”
焦兰心里恼火,对方把她当做了宠物,却无可奈何。直到对方心满意足后,才含混道“你给我银子,现在就要。”
男人一边回味一边道“你拿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