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与几位北镇抚司同僚疲惫的走出锦衣卫狱,众人都晓得规矩,彼此连招呼都不打,就四散而去。他抬头瞅了瞅朝阳,想抽根烟,可是身上的东西早在送来的当日就被搜走,如今人出来就已经万分侥幸,更不敢奢求细节。
他走到西江米巷与锦衣卫后巷交口,四下瞅瞅,大步来到几辆在路边趴活的马车旁。看都没看,就上了第一辆车“咸宜坊二条胡同。”
车夫应了一声,利落的收了车凳,坐上车座,扬鞭催动马车。与此同时,身后的四辆马车的车夫也迅速的收了车凳,待钱宁的马车跑出一段距离后,迅速四散而去。
钱宁戒备的从车窗缝隙瞅了眼车后,确定没有不妥后,松了口气。想来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可回到家还有张延龄那道关等着他,青龙这个害人精。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钱宁的口腹之欲。两年前,他替补进入北镇抚司狱担任看监百户。这份工不累,还时不时有些外快,日子过得也还滋润。因为初来乍到,钱宁想把事情做的尽可能周到,所以最初几个月只要上值,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将各监号巡弋一遍。
钱宁与青龙初次相见,就是巡视甲字间时。当时恰好是饭点,看监力士给对方送饭,他站在福舍外例行公事的看着。却不想对方仅凭一滴落在钱宁鞋上的芝麻酱就摆活了一堆新奇吃法。
钱宁这辈子没有大志向,只想带着李金花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好好过一辈子,若有余钱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就好。因此回去后就照着青龙的法子做了,却不甚满意。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个手艺不精,而是认为青龙胡扯。
偏偏这时,肥羊坊开门营业了。无肉不欢的钱宁在偶尔吃过一次后,就信了,是他手太潮。自此之后,有事没事就会找青龙请教美食。
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无欲则刚’。青龙靠着渊博的美食知识慢慢的与钱宁熟识,钱宁投桃报李,也让对方在福舍里过得相对自在一些。
这种局面却随着青龙有意无意讲出各种天价美食而变了味。经受不住诱惑的钱宁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按照对方的指点,在帽儿胡同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十两银子。如今想来,他的前一任看监百户若不是突然被史臻享杀了,这些银子该是青龙为对方准备的。
先是十两,再是几十两,然后是几百两。先是小贪,再是大贪,继而是巨贪。他就跟夏日喝盐水一般,越喝越渴,越渴越喝,根本停不下来了。
最后,已经是好朋友的青龙向他提供了‘孔方兄弟会会票’的雏形。钱宁对此起初是保持怀疑的,这才找到了郑直赞画。之所以找到对方,一来义气相投,二来对方为人老实。
有了郑直的加入,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所有人预料,哪怕是青龙。当对方得知孔方兄弟会会票的构想后,立刻一改之前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不顾脸面的要参与其中,还要分红。提出可以拉来数十万人入会,作为交换,全部的本金除了头一年返还的三成外,留下一成给钱宁等人,其余的都是青龙的。
当时郑直已经退出,钟毅听他讲的云里雾里,却坚持再单独要一成,其余的不管。钱宁顺势向青龙提出单独要两成,本来他还怕对方不答应,甚至做好了让步的准备,不曾想青龙爽快的应了。
于是,在钱宁的纵容之下,青龙恢复了与外边教匪的一切联系。然后由外边的教匪配合钱宁,大肆贩卖孔方兄弟会会票。
就这样两年多的时间里,钱宁和钟毅靠着卖会票各分了两百多万两。原本他以为这买卖可以一直做下去,偏偏郭勋这个目光短浅的引狼入室。气不过的钱宁终于答应了青龙合伙坑一把所有人,待孔方兄弟会股份交割之后,利用孔方兄弟会如今遍布顺天府,河间府,保定府,永平府的下线,打个时间差。以假会票兑换空各地所有现银,然后让孔方兄弟会倒账。
为了以防万一,钱宁已经准备了一批账,一旦张延龄再得寸进尺,就抛出去。当然为了撇清,这批账都是张延龄接收股份之后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可三不牙行倒账完全打乱了他和青龙的筹划。更让他恼火的是张延龄可是吃屎长大的,股份对方不要了,直接要之前的所有分红。青龙不得不提前脱狱,作为交换,对方答应出去后想法子弄死张延龄。事到如今钱宁已经没了退路只好信之,却不想因为事发突然,他们思虑不周被人发现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俺银子……”
“黑了心的……”
恍惚中车速慢慢降了下来,车外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不少人在咒骂。钱宁回过神,仔细瞧了瞧,马车已经到了小时雍坊,衍圣公街。又听了听,竟然是群氓将孔方兄弟会当做了衍圣公家的产业,来要银子的。钱宁哭笑不得,放下了车窗,却也因此心情好了些。
相比三不牙行倒账,乾隆当等四当倒账,这些虽然损失最重,却因为坑的都是有钱人或者勋贵豪门,影响反而有限,真正有破坏力的其实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没法子,因为没有门槛,一分银子也收,所以坑的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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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朝时,衍圣公奸杀四十多人都有无数官员袒护,最终也只是夺去冠带,就这还有无数人说处罚太重。不晓得这次会是啥结果,毕竟如今衍圣公家是犯了众怒。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下,门外传来车夫的禀告“老爷,到了。”
钱宁收拾心情,走出车门一愣,这不是他在咸宜坊二条胡同的家,而是一处空地,远处都是高耸的仓库。再看周围,一群头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直身,系小绦的汉子冷漠的看着他。
“钱百户莫让俺们为难,问完话,自会送你回去。”一个模样富态,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青年冷冷的看着钱宁。
钱宁心中一颤,难道他和青龙的勾当,被东厂发现了?东厂竟然敢不经过南北镇抚司私自讯问?谁给他们的胆子?主上晓得了,吾命休矣。
“俺已经和钱百户那边约好了,傍晚日中坊肥羊坊东上房。”郑直为郭勋点上烟“二郎可莫要坑俺,有啥事好好谈就行。”
“五虎好生偏心。”郭勋抽口烟“你光怕俺坑钱百户,咋就不怕钱百户坑俺?”
他没想到郑直对这事如此上心,昨个儿他们刚刚约好,今个儿就办成了?据他所知,钱宁也是上午刚刚放出来。
“也是。”郑直叹口气“那就算了。正好钱百户为了躲建昌侯,也不敢露面,甚至家都不敢回。算了。”
“不不不。”郭勋赶紧道“五虎误会俺了。俺的意思是,俺没银子了,可是钱百户不晓得啊。他要是反过来把俺绑了咋办?”
郑直想了想,认可了对方的话“那咋办?”
“这样,旁人俺信不过,俺就信五虎。”郭勋道“暮鼓一敲,俺就顺着西直门大街从西往东走。五虎拉着钱百户沿着路找俺,到了俺就上车,俺们在车上谈。谈完了,各奔东西。”
“俺都讲了,不掺和。”郑直立刻摇头“又不是杀人越货,咋还如此小心。”
“妹夫如今啥都有,不晓得俺的难处。”郭勋苦笑“俺咋也不会坑自家人的。”
“那行吧。”郑直心里冷笑,你都打算把你族谱改了,一个妹夫算个啥,再者一个妾的兄长又算个啥“俺去问问,二郎等着俺回话。”
郭勋拱拱手“一定一定,五虎咋就不信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