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充沛,眼瞅着就要七月入秋了,依旧见天下着雨。倒也不大,却苦了长途跋涉之人。
“二档头,前边就是十里铺,过了十里铺就可以瞅见真定府城了。”石文义轻踢马腹,凑到一马之遥的前边骑士跟前提醒一句。
“那就到十里铺歇歇脚,吃顿热乎的,然后进城。”白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到。众人欢呼雀跃,不由加快了马速。
张彩笑骂一句“这帮没见过世面的。”
石文义却道“俺们熬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二档头,弟兄们高兴。”
白石笑道“诸位弟兄记得我,我自然不会让大伙失望。”
朝廷钦差死于非命,而且是在京畿腹地。究竟有多么愚蠢,多莽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不会以为内阁会如同对待贵州战死百余二三品武官般,不闻不问吧?不会吧?
于是洪水尚未退去,刑部,都察院,锦衣卫纷纷抽调得力干员秘密潜入真定府探查。同时,后军都督府,大宁都司也有新员调入,甚至定州卫指挥都换了新人。一张大网慢慢张开,只等凶徒露出蛛丝马迹。
主上对于此事同样相当重视,东厂自然不甘人后。奈何高德林如今已经调回锦衣卫掌卫事兼提督东司房,新上任的帖行千户能力堪忧。在这种情况下,杨督公记起了前年在京师大显身手的白石。于是先斩后奏在御前向皇爷举荐,得到首肯后,重新召回了在南京摸鱼的他。
朝廷敕书是月初到的,命白石调回东厂担任理刑千户。同时信使还带来了杨督公的密信,命白石率领由石文义带来的旧部彻查真定府近期一系列大案。锦衣卫和东厂行的是军法,如今已经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了,他必须有所斩获。否则这‘二档头’不但坐不热,还要成为杨鹏的替罪羊。
讲实话,当白石看到随着敕书一同送来的案牍招由,就想拒绝。无它,府城被洪水围困,城内群盗云集,不用问,这洪水来的蹊跷。再者,城内被抢两次,第一次不但抢了朝廷税银,还将全城的富户士绅几乎都犁了一遍。第二次更狠,众贼不但抢了募捐银两,屠光了巡按察院,还杀伤卫所军卒数百人。
从捕获的强盗口中得知,他们都是受到山东临清附近的一伙强盗邀请而来。真定府城他没去过,看案牍介绍,周长足足二十四里。没有内应,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强盗如何晓得彼时彼刻真定府城会被水淹?偌大一座城,哪处人家有钱?从而做到精准打劫?
而察院遇袭后,这些强盗中的绝大部分人竟然就消失在城内。哪怕之后官府组织人力物力探查,也没有把这些人揪出来。如今真定府城早就开了城,能跑的早就跑了。线索就算有,也有限。
这些还是白石能够把握的,若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他自认为总有法子,可这件事水太深了。
石文义告诉他,主上固然对案件本身十分关心,却对内阁如何处置前真定巡抚王沂,前真定知府熊达,前真定知县孙逊三人的关注甚于前者。石文义还告诉他,叶秀文是颇得今上看重的一位锐意进取之人。偏偏叶秀文死后,一桩桩一件件的证据全都证明,主上瞎了眼。
据白石所知,去年的时候,也有一件类似的事情,张天祥案。当时主上就跟内阁反反复复纠缠不清,哪怕到如今都还在扯皮。如今又出了真定连环案,肯定是沾上就得非死即伤。
一旦牵扯到了朝政,案件的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比如,石文义一个东厂普通掌班,竟然能够晓得主上在意什么。自个离开将近两年,早就物是人非。看来他接下这个位置,就已经成了过河卒了。
从南京到真定的这两千二百里路,白石很少想案情,而是一直在考虑如何解套脱身。没法子,他已经丢了半条命,剩下的这半条命可不敢再轻易下注了。
马队前方很快出现了一个村落,这就是十里铺。更远的地方,烟雨蒙蒙之中,真定府城遥遥在望。
艺术造诣颇深的白石不由感叹,果然还是国画有意境。西方油画那种复刻式的绘画方式根本无法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表现出来。
众人勒马,早有耳朵尖的小二从酒肆中冒雨迎了出来行礼“诸位客官辛苦了,敢问打尖还是住店?”
“好酒好肉招呼着。”石文义潇洒的跳下马“俺们吃完了进城。”
“好嘞。”小二赶忙扶住石文义的马,一边吆喝店里的其他伙计帮忙,一边伸手抓住了随后而来的白石的坐骑,点头哈腰。
白石跳下马,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张彩和石文义立刻站到了他的跟前,戒备的看着一队冲出雨幕的骑士疾驰而来。没法子,当初白百户就是一时大意,被史臻享挥刀砍成了阉人。
出乎众人预料,这些人并没有凑过来的意思,反而纵马向着白石等人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对方足足十余人,为首的似乎是三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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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文义咒骂一句“这乡下地方,忒没规矩了。”
白石皱皱眉头,没有吭声,转身进了酒肆。刚刚打头的那个青年他看着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想到他在京师时,接触的人并不多,去了南京认识的大都是南人,应该是看错了。
“没错,没错。”江侃一边使劲抽打坐骑,一边大喊“先到西乐驿,免单,最后一个包圆。”
落后他一个马位的孙汉无可奈何“三弟最是无赖。”
江侃大笑。
冲在前边的郑直同样也笑了,暗道活该。
京师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郑直自然就一直耗着,借口武举乡试没有明确时间拖住孙汉。
郑直这段日子也是紧锣密鼓的准备会试。唐有才疯了,曹大姐再没有之前的那种疏离,如今竟然因为他需要回去跟徐琼玉等人学戏而予取予求。甄娘子有了身子,却更加好玩了,每次都让他爱不释手。庞娘子岁数大了,受不了折腾,前几日刚刚和他演了一出双簧,将庞嫂子框了进来。自从严文埔接手了郑直在真定府内的田庄,并设立了丰收号专门买卖粮食后,搬到廉台村的严娘子那眼睛都快撇没了。
郑直真的很想如同几年前一般,认真复习功课,奈何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无论如何也能耗到七月中再动身,却不想前几日孙汉出去和几位同学吃饭,回来就急匆匆,兴奋的告诉他,武举乡试的日子定了,七月初九。
这日子定的真随意。郑直哪怕放弃了武举,也被气得不轻。无他,太仓促。告示是刚刚张贴,当时已经是六月二十六,这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人参加比试。不过郑直也有了借口,打算再多拖几日,然后启程。
奈何孙汉犯了倔,之后两日跟苍蝇一般整日在前院等着他出来嗡嗡,弄得郑直想在后院好好学戏都做不到。于是他一发狠,将上京备考的事禀明祖母后,特意挑了今个儿下雨的日子启程。
倘若郑直听过一句话,此刻估计会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轰隆隆,天空突然一闪,继而一声惊雷。‘叭咔’一道闪电劈中了郑直几丈之前的大树。树干应声一分为二,碗口粗的树枝照着郑直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