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与孙逊的唇枪舌剑并没有发生,毕竟赵磊是武臣,气势上就弱了三分。再加上今日本府大小文武官员都在,他除了找借口离开外,也不敢乱来。
对此郑直是颇为失望的,向不远处的张荣拱拱手,转身向外走去。郑直虽然大小是个举人,还是解元,可是在今日察院后院依旧排不上号。好在郑家有官居五品正千户的郑富名正言顺的代表郑家参与其中,他也就没有必要自取其辱的强要留下。
郑直从察院出来,并没有回郑家而是直接出了城,来到了南关旁的抽分厂。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抽分厂监督,廖镗廖中官终于露面了,邀请郑直中午见面。按照廖磊讲的,廖镗新得了几瓶金华酒,晓得郑解元好酒,特意邀请一同品鉴佳酿。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不过郑直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找他何事?
“神木?”郑直挠挠头“廖中官该晓得隆兴观多大,况且如今主体架构也快成型了。”
边璋这半年多为了隆兴观可是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如今朝廷来捡桃子,郑直都觉得亏待了对方。好在边璋的心态很好,收了一千两银子,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来以为这隆兴观的营缮日后就与郑家无关了,却不想,廖镗竟然要郑直在之后的工程中继续主持。不但如此,还贴心的向郑直推荐了很多珍贵木料,吓得郑直都不敢接话了。
“郑解元的意思爷们懂。”廖镗为郑直斟了一杯酒“可是爷们的意思,郑解元不懂。这隆兴观,确实是郑家首倡,可是皇爷难道就因此选了隆兴观作皇观?”
“自然不是。”郑直对这一点有很清醒的认识“不过是因缘际会而已。”
“对了,这就相当于意外之喜。”廖镗顿了顿问“郑解元可晓得一扇直棂窗在大内价值几何?”
“在下愚钝。”郑直恭敬的回答“请廖中官明示。”
“郑解元何必自污。”廖镗端起酒杯,与郑直碰杯之后,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千两。”
“啥?”郑直差点咬住他的舌头,一扇民家寻常的直棂窗竟然要一千两“想必这用料一定极为讲究。”
“呵呵呵……”廖镗大笑,狂笑,半晌之后这才又问“郑解元可晓得一颗寻常的鸡蛋在大内价值几何?”
“大内?”郑直想了想,大着胆子猜“一两银子?”
“呵呵呵。”廖镗又笑了起来“郑解元是个实诚人。”这次却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郑直不由咋舌,外面五个鸡蛋才一文钱,二两银子就是一千四百文。难怪光禄寺一停止采买,可以省下来几十万两银子……
“二十两。”廖镗看郑直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揭露出谜底。
郑直感觉他的舌头没了,二十两一个鸡蛋。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今鸡肉每斤不过四文钱,一只活鸡不过十文。
“郑解元懂俺啥意思了吧?”廖镗很满意对方的反应。
“可是俺听家兄讲,今上只给了三万两银子的内帑。”郑直不愿意败兴,却不得不坦言“只够买三十扇直棂窗的。”
“爷们就晓得郑解元是个通透之人。”廖镗笑了“这天下的事情,只要主上要做成,就一定能做成。”
郑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也就是讲,只要事情开了头,哪怕银子花完了也不用怕,主上还会贴银子。这倒是好事,只是按照廖镗刚刚那样算账,这银子没有十几万两下不来的“为了三万两,贴进去十几万两甚至更多……”
“郑解元。”廖镗皱皱眉头“主上富有四海,内库之中的铜钱堆积成山,串烧的绳子都断了。况且,你要晓得,这是皇差,真定府,乃至周围的保定府、顺德府、河间府都要尽力帮衬,怎么的也有好几万人。若是这么老些人只修一座亭子间,岂不大材小用。”
“俺晓得了。”郑直赶紧道“一切以廖中官为尊。”他听廖镗的意思,才反应过来为何对方一再强调是皇差,如此就可以向周围府县征发徭役。这给朝廷干活,服徭役哪里需要付钱。甚至只要是内官监的中官看中的,地方就必须无偿提供。算下来,也许这多出来的十几万两银子并不是从今上那里刮,而是来自民间。这他就更不敢参与其中了,毕竟人家是要让他当挡箭牌的。
“错错错。”廖镗一顿,哭笑不得“爷们算啥东西。不过是替京里老公传句话。郑解元放心,这事不会让你吃亏。你家不是正修廉台堡了吗,这事不用管了,内官监里里外外都包了。”
“廖中官大气。”郑直脸有些抽“俺家身为臣子,万不敢占用皇家内帑。”这要是让人翻出来,就不是丢官了而是彻底完蛋。而且郑直敢打包票,这事一定会被翻出来,因此他坚决不敢答应。
“呵呵。”廖镗又是大笑“郑解元是个聪明人,咋就想不明白哩?这事是郑家挑的头,你不拿,爷们哪敢拿,爷们不拿,京里的老爷们怎么拿呢?”
“廖中官可晓得这银子拿的烫手?”郑直看对方蹬鼻子上脸,也不高兴了。他只是不想招惹是非,却不是怕一个阉人。况且就算跟廖镗翻脸了,总还有孙汉,因此语气陡然变得不客气“俺家大小二十八口的命可都在里边,况且郑家身在真定,倘若做出这种事,俺怕有人掘了祖坟。”
廖镗本来已经习惯了郑直的谦逊之态,再加上从侄子那里得到的反馈,认定对方如同那些读书读傻的,或者少年成名的酸秀才一般好拿捏,不想竟然是个带骨头的。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你们要发财,俺不拦着。”郑直见此,干脆把话讲的更加直白“可是你要俺给你们做招牌,是认为俺家在皇后跟前讲不上话吗?”
一时之间,廖镗脸色阴晴不定。
“廖中官是河南人吧?”郑直突然又语气平和起来。
“对。”廖镗不晓得郑直葫芦里卖的啥药,谨慎的回了一句。
“家中兄弟不少吧?”郑直继续问。
廖镗皱皱眉头“郑解元威胁爷们?”
“错。”郑直直截了当道“时才在下听廖中官讲,今上内帑的铜钱放着,连穿钱的绳子都烂了,有条来钱的门路。这可比顶着杀头的风险安稳多了。”
郑直也是没有办法,看了那么多兵书、史书,他发现这些阉人成事本事没有,坏事本事不缺。所以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旦得罪,就要得罪狠了。关键他杀了廖镗实在得不偿失,只好用另外的法子安抚对方。
“多少?”廖镗不置可否。
“每年至少两千两。”郑直立刻观察到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赶紧道“确实不多,可是廖中官想想,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每年如此,细水长流。关键,旁人无法晓得,俺们闷声发大财不好吗?让所有人都晓得你有银子做啥?磨好了刀,宰?”
廖镗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对对对,财不露白,哎呦,哎呦,这老话俺咋忘了?”一着急,他也忘了强调自个是个‘爷们’,赶紧道“那京里……”
“廖中官能解决的。”郑直不动声色道“京里的老公,吃香的喝辣的,就给俺们一根骨头,凭啥让拿命来换?”
“廖中官该不会以为,俺们就这一条来银子的门路吧?”郑直看对方游移不定,显然他给出的好处还不够多“俺听人讲,井陉和元氏那边的碳厂近来亏损严重?”
“是啊。”廖镗不晓得郑直葫芦里买的啥药“这帮子贱骨头好吃懒做,稍微深一些的矿洞就不愿意下去了。气急了爷们,俺就上题本将矿厂关了,让他们喝西北风。”
“哦?”郑直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此刻听廖镗的话,立刻改了主意“关了多可惜,卖给俺可好?”他明日就要去各州县转悠,其中重要一站就是井陉。原本还考虑如何对有照的几家民矿合纵连横,如今倒是有了另外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