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一大早,晨钟刚刚敲响,郑直就带着朱千户再加上两个家丁出了府城北门。李怀等人离家多时,还要小住一段日子,才离开,而他则是要在暴风雨来临前躲出去。目的地自然是保定,算算日子,程文的人估计也快来了,他是个追求‘大’的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因此打算保定那边也一起联动。
从真定向北七十里进入定州治下的新乐界。相比上一次的来去匆匆,这一次郑直也没啥心思留恋该地。又走了七十里来到了定州永定驿,歇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过望都县翟城驿,满城县泾阳驿,又是一百五十里。当日入夜,终于来到了清苑县外三里的一处几十户人家的庄子外,谢国表已经在刘三陪同下等着了。
“贩马?”谢国表沉思片刻“这买卖的水很深,若是公子只是浅尝辄止,大可不必。”
“这事有太仆寺的人帮忙关照。”郑直不管信不信任谢国表,都不会将程文的事讲出来。无它,做事不密乃是大忌“原本只打算在真定府做些小本买卖,可是有了谢经历在,俺不免有些得陇望蜀。”
皇明舍太仆寺,行太仆寺,苑马寺,御马监分管各地马政。其中前三者者互不隶属都听命于兵部;后者听命于主上。
太仆寺掌管牧养马匹的政令,以及对马政官员的的监督;细致到军民马匹的生育、牧养、分配与检验。行太仆寺负责为边境的要塞及在边境牧养马匹,还有马匹的烙印,散发,马政的课掌以及马匹的繁殖牧养。苑马寺其职责与行太仆寺基本相同。而御马监负责皇家用马。
太仆寺设寺卿一人,掌牧马之政令。少卿一人佐寺事;一人督营马;一人督畿马。寺丞分理京卫、畿内及山东、河南六郡孳牧、寄牧马匹。
“若是有太仆寺的关窍,这买卖倒是可以做。”谢国表想了想“只是不晓得公子要俺咋做?”
“自然是从官牧之中采买一些老马转入民间。”郑直开始将他和霍光商量的法子讲了出来。
按照朝廷俵马制度,成化十二年,议每匹儿马三十丁朋养,骒马五十丁朋养。每二年向骒马户征收马驹一匹。又弘治二年令,朝廷推广免粮养马政策,即每50亩地领养公马一匹,100亩地领养母马一匹,这些土地可免租赋。
可是马是活物,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生病,同时更无法保证每两年母马就能产一匹马驹,就算产下的也无法保证能够达标,不达标就必须交银子买补。而不合格的马驹就只能处理掉,毕竟养一匹马太费时费力了,一般都会低价卖给马贩子。
马贩子自然压价,一般只给两到三两银子就可以拿到一匹马驹,待养上一年,就能卖出八两的高价。虽然相比互市要赚的少,不过相比旁的买卖依旧是暴利。
霍光和郑直就瞅中了这条道,只是民间养马早就被各路马贩子打通了关窍,只有卫所军士手中的官牧马匹受限于军令,鲜少有人涉猎。这也是郑直为何不辞辛苦而来的原因。
“俺倒是有了主意,公子不妨听听。”谢国表想了想“若是公子在南京有门路,则这买卖不但可以做,甚至可以不用将马领出卫所,就能拿到银子。”
“愿闻其详。”郑直精神一振,还有这好事。
“南京那边不利养马,可是朝廷定制,每年俵马七千匹。如今虽然改了,却并非全改,本色三,折色四。南京那边每年依旧要为这三千匹马而伤脑筋。”谢国表低声道“若是凑不出,就需要按照每匹马十二两买补。”
“十二两啊。”郑直不由惊叹“这么便宜?”如今京师一匹好马将近二十两,南马哪怕矮小,可这折价还是太低了。不用讲,制定这个价钱的官一定是南人。
因为想贩马,郑直也打听了一些门道,不讲旁的,每年养一匹马所需的银钱都要五六两左右,两年差不多就是十二两。与其花一年功夫养马,还不一定有个结果,倒不如三十人凑银子分摊这十二两合算。
“是啊。”谢国表道“可是太仆寺也不傻。那三千匹无论如何也不收折色,而要本色。于是就出现了南京的马政官带着银子来俺们这附近找马贩子买马,然后交差的事。”
“这一来一回,亏了。”郑直估算了一下,如今本地符合太仆寺标准的马,至少要十六两左右了。
“公子错了。”谢国表立刻道“若以每马一匹论之者,本价即该银十余两,另有四五十两的解俵盘费,再加上十多两的马草。算下来,可要便宜四倍左右。这还没有算太仆寺内各处盘剥,零零总总,俵马一匹要银子一百两。”
“这么多?”郑直从杨儒那里学了口算,所以迅速算出了这是多少银子。三千匹马,总共三万六千两银子,刨去每匹三两本钱,中间分润二两,那么到手就是两万一千两银子,关键这买卖可以每年做下去。若是能够通过程文垄断,那么就是一匹马要个二三十两也不成问题。这可是每年五六万两银子的买卖“这么好的买卖,咋早没人做?”
谢国表不由高看郑直一眼“一来,关窍太多;二来,无人服众。”
郑直点点头“俺想试试。”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谢国表并没有因为郑直隐瞒与太仆寺何人合作有任何不满。双方接触不多,根本谈不上多少互信。若是这么重要的内情对方和盘托出,他反而会立刻跑路。无它,竖子不足与谋。
正事谈完,二人走出书房,刘三赶忙迎了过来“东家,上好的肥羊已经好了,谢经历还弄了几坛黄酒。”
“那就一起尝尝。”郑直笑着招呼朱千户等人一起入席。
“对了,咋没瞅见董佐郎?”郑直四下瞅了瞅。
“董佐郎最近不晓得惹了谁,隔三差五的有人过去捣乱。”刘三解释道“原本今个儿也来了,结果傍晚,家人找来,讲有人抬了尸体去他家讹银子。”
“还有这事?”郑直立刻想到了宁王。虽然他做的很隐蔽,可是也不敢保证无人走漏消息。那么宁王的人一定会先从他那些失踪手下最后的落脚点周围找。董佐郎可不是良善,太符合凶手的条件了“若是谢经历需要,可告诉俺一句。”
“还没有到见官的地步。”谢国表却懂,不经明路,郑直能做的实在有限。不过对于人家能够讲这一句,还是很满意的。
“那就好。”郑直也不勉强,看着下人们端上来的烤羊腿,笑道“这羊确实肥。”
“这是后卫自个养的。”谢国表介绍道“直接供应光禄寺的。”
“光禄寺?”郑直好奇的问“俺听人讲如今光禄寺已经不从外边进东西了。”
“确有其事,乃是兵部尚书刘大人向主上建言。不但停了烂采,还停了很多器物的修造。比如曲阳,那边好多石雕铺子一下子就垮了。没法子,他们的东西,除了一些显贵外,主要就是供应宫中。”谢国表的消息多一些“听人讲一下子省了几十万两银子。”
郑直点点头,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位刘尚书此举也不晓得要断了多少人的生计。比如他订的墙砖,就不是找民间砖厂订购普通红砖,而是订购的真定卫专供修葺城墙用的‘文字青砖’。大小均匀,质地坚固,当然价钱不便宜。按照城墙高三丈,每丈造价十三两八钱算,所需砖块平均是一万块,核算每块青砖一文钱。城墙一共长二百八十丈,大概要三千八百九十两银子。
这个价钱已然不低,如今一斤米也不过钱二文,像王嬷嬷等人一个月工钱也不过五钱银子,也就是钱三百七十五文。
这还没有算内里治宅所需的砖块,特意从太行山采购的木料、木植;曲阳的石雕;新乐的砂石泥浆等等的费用。预计全部算下来,十五万两都打不住。
正在喝酒的郑直不算不晓得,一算吓一跳,直接喝呛了。
十五万两?要这么多吗?还有隆兴观的四万两银子,拢共小二十万两。郑直突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没法子,他都把祖宅拆了,若是不一条道走到黑,就成了笑话了。
虽然还有存在京师从孙家劫的金子;中饱私囊从郭勋等人那里骗得银子;从程文那里诈过来的官银;从剿匪那里黑吃黑抢的私银;从张茂那里挖出来的贼赃,林林总总足可应付。可他的摊子铺的太大了,他的野心也太大了,如今各方面都要投银子,又都不可能短期见到回报,所以只能不停的用各种手段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