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懒洋洋的从小院出来,心情总算平复,直接上了马车。摘下脸上大的出奇的面巾,瞧着上边的朵朵红梅笑着塞进怀里。
他今日事情很多,能抽出一夜时间,已经不容易了。
马车赶到朝阳门城下时,刚好传来了晨钟之音,朱千户减缓车速,缓缓跟着其他车辆等待查验之后入城。
郑直无聊的看向窗外,这时一辆马车从城内出来,却因为拥堵的交通,停到了郑直车旁。车里是一位娇俏妇人,对方也看到了他。郑直并未如同以往一般礼貌的躲闪妇人的视线,而是开始放肆的上下打量对方。
那妇人有些受不了,错过脸。这时窗边又冒出一位更年轻的妇人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对方扭头似乎是想瞧瞧外边景色,却同样与郑直对视。不同于之前的妇人,这位小娘子并没有退缩,反而瞪了郑直一眼。
郑直干脆趴在窗边,仔细端详起对方。年轻妇人终于败下阵来,伸出一只玉臂放下了车窗。
“怎么了?”躺在车厢中间的白石好奇询问。
“没事。”娄氏心虚的抬手抚摸发鬓“天有些凉。”
“大嫂受累了。”张氏轻拍娄氏。来时一家人热热闹闹,不想走的时候,冷冷清清。
“阿姑何出此言。”娄氏挽住张氏胳膊“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苦不苦的?”
白石没有参与这对婆媳的对话,他此刻感觉娄氏人很好。他前世有过太多的女朋友,可并不敢保证,自己死的时候,这些人会对他有多么伤心。也许……郑若兰回吧。
圣旨是昨日下发的,他正式升为锦衣卫千户,南京锦衣卫管事。因为到任注职是有时间限制的,因此为了能够赶上最后的漕船,他们才如此着急离开。好在娄伯前一阵已经带着白蓝,娄图等人的尸体回乡了,否则更麻烦。
“千户。”外边传来了张采的声音“侯千户来送行了。”
“稍候。”白石应了一声,艰难的想要起身。
车内的秀儿和金蝉赶忙扶着他,坐了起来。如今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他只是行动不便,倒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当然,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次鹅毛管确实让他有些难堪。
车门打开,白石被二人扶着来到车前,他们的马车已经穿过了城门拥堵地段,来到了一片平房旁边。
张采和侯能走了过来“不要动了,身体要紧。”
“侯千户能来相送,卑职感激莫名。”白石却倔强的坐起身行礼。
“此去南都,路途遥远,俺也没啥好送的。”侯能也不再阻拦,拿出一封信递给对方“这是给南京锦衣卫另一位管事牛佥事的信。俺和他也算投缘,希望能帮到白千户。”
白石接过书信,赶忙道谢。他原本还琢磨该如何与这个叫牛克忠的指挥佥事相处,如今有了这封信相信会简单一些。当然人家最多不会使绊子,再多就不要想了。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可能为了侯能一封信,牛克忠就毫无保留的被他白石占便宜。
“原本俺还打算敬白千户一杯酒,如今只能请白千户干看着了。”侯能笑着从身后跟着的力士手里拿过酒坛,打开泥封,大口喝了下去。
白石还没开口,金蝉已经端来热汤“老爷。”
白石接过来“我以汤代酒,还望侯千户……侯兄勿怪。”一饮而尽。
侯能不以为意,他是个糙汉子,讲不出啥咬文嚼字的话,更不可能题诗作画,心意到了就行,将酒坛放到托盘上,拱手道“白千户一路保重。”
白石同样回礼。
白家的小型车队再次启动,白石再次躺到车厢里,透过重新打开的车窗遥望天空。不得不说,他历时将近一年的入京求职彻底失败了。白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进京师,却知道下次他再来,绝不会再落荒而逃。
郑直入城之后,直接来到了东城北居贤坊内一处不起眼的茶楼,下车后,低调的穿过正在讲说三分的大堂,走进了包间。
“俺让人查过。”郑直坐在桌旁,平静的将一个个数字报出“拢共有十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两成了死账。如果二位愿意扛下来,一会我会带你们去见俺的老伙计。日后俺的股就由二位均分。如果不愿意,也无妨,俺会送二位每人一万两表示感谢。”
王增的反水很突然也很隐蔽,所以很多地方就不能做的太明显。因此郑直直接通过九衢货栈郑家的老人拿到了孔方兄弟会这一阵的明细账。看到金额的时候,他的眼球都要跳出来,这位乡党是要他死。
郭勋这次没有看焦洵“五虎愿意带着俺做这买卖,就是瞧得起俺,这笔银子,俺扛了。”
“二郎讲的这是啥话。”焦洵一听就不高兴,原本还想看看郭勋的动向再做定夺,此刻立即道“五虎不是讲了,均分。俺家债多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
郭勋也不纠缠,痛快的应了下来。
若是以前,郑直对于郭勋做的顺水人情非但不会高兴,反而鄙视。可是此刻他一副感激的模样看着二人“如此,请二位跟俺来。”言罢起身“分开走,在俺车里汇合。”
焦洵压抑住激动率先拱拱手走了出去,郭勋则趁着空档,低声道“五虎就这么放过姓王的和姓徐的?”
“俺自然不想放过。可是上次陕西巷的事让俺长记性了。”郑直脸色更白“俺只能讲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郭勋不再多问,他放心了。郑直的样子看起来被气的不轻。可正如他自个讲的那样,吃一堑长一智,对方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没机会,只能忍气吞声。当然,自个做的这一出,对方还能多么信任,也是两说。不过这件事终于做成了,相比日进斗金,郑直的些许记恨根本不算啥。他之所以放心是因为,对方成长了。哪怕日后郑宽身居宰辅,一个已经成长起来的人更懂得在利益和仇恨之间的取舍。
马车来到了南居贤坊内正在装修的肥羊坊,此刻这里已经被内外隔绝。郑直下车后,引领二人来到了一间漆味颇重的包厢内,里边钱宁和钟毅已经等着了。
郑直为众人做了介绍以后道“俺的四成股份就由郭二郎和焦六郎均分,作为条件,亏空的那十多万两银子就由他们二人一同扛下来。俺们做的买卖全凭良心,不会留下字据,若是郭二郎和焦六郎没有异议,俺就告辞,这里留给诸位了。”
焦洵没想到郑直如此洒脱,以至于怀疑这是不是对方又给他下套,不由看向郭勋。毕竟原本他以为郑直的老伙计来头多么大,却不过是一个北镇抚司的看监百户,一个江湖道人,他甚至生出了和郭勋联手,抢下所有的想法。
“这笔账俺没有异议。”郭勋却根本不看他,直接讲了出来。
“俺也没有。”焦洵一听,只好应了下来。
郑直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右正一的大名俺在千秋节时也是听过的。钱百户和俺更是老朋友。”郭勋笑着向钟毅拱拱手“日后还望两位协力共进,多帮衬俺们些。”
焦洵一听,顿时熄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谋定而后动为上。千秋节五月观他没去,却也听人讲了皇帝中旨传升了一批道人。官职高低不怕,就怕对方有圣宠。至于钱宁?能和钟毅平分秋色,想来也是有来历的“正是,正是,还望二位多多帮衬。”
郑直出了肥羊坊,立刻让朱千户兜圈子,直到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来到了十王府的院子。刚刚喝口茶,郭瑀就来了“郑监生咋了,气色这么差?”
“俺叔父明日成亲,这一阵俺也跟着凑凑热闹,就这样了。”郑直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哎呀。”郭瑀颇为不舍“这么讲,郑监生就要回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