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病越发重了。
宝钗去探望时,见她咳得厉害,便道:“依我说,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吊子熬出粥来,最是滋阴补气。”
黛玉叹道:“燕窝易得,难得是常年不断。我又不是正经主子,不好总麻烦厨房。”
宝钗当即道:“我家里还有些,明日就给你送些来。”
她真的送来了燕窝,还有一包雪花洋糖。黛玉感激不已,连贾母知道后,也夸宝钗想得周到。
只有宝钗自己知道,那些燕窝并非上等货色,而是薛家铺子里积压的次品,颜色发黄,杂质也多。横竖熬成粥也看不出好坏,能省则省。
谁知过了几日,贾母突然吩咐:“以后林姑娘的燕窝,就从公中出,不必再麻烦薛姑娘了。”
宝钗得知后,心中五味杂陈。贾母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外孙女,还轮不到你来施舍。
金钏
金钏投井的消息传来时,宝钗正在给母亲捶腿。
薛姨妈惊得直念佛,宝钗却异常镇定。她仔细问了缘由,便起身往王夫人处去。
王夫人正自责不已,见宝钗来了,拉着她的手哭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时气急撵她出去,谁知她竟这样想不开。”
宝钗温声劝慰:“姨娘是慈善人,所以才这么想。据我看来,她不是在井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纵然有这么大气性,也是个糊涂人,不值得姨娘如此伤心。”
王夫人叹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我已经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再想拿两套新衣服给她妆裹,可巧又没有现成的。”
宝钗立即道:“我前儿刚做了两套新衣裳,拿来给她岂不正好?”
王夫人怔住了:“这如何使得?你新做的衣裳,又是年轻姑娘的颜色...”
“姨娘放心,”宝钗笑道,“我从来不计较这些。”
她回到梨香院,取出那两套一次未穿的新衣,交给莺儿送去。莺儿心疼得直跺脚:“姑娘好不容易做套新衣裳,怎么就给了死人?”
宝钗不语。她何尝不忌讳?但若能借此赢得王夫人的心,这点忌讳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此后王夫人待她越发亲厚,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嫁祸
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节,大观园中绣带飘飘,花枝招展。姑娘们都在园中饯花神,唯独不见黛玉。
宝钗本想去找她,行至滴翠亭外,忽听里面有人低声说话。她驻足细听,竟是小红和坠儿在说贾芸的事。
宝钗心中一惊:这若是被人发现她在偷听,岂不尴尬?
正欲抽身离去,忽听亭内小红道:“呀,有人来了!”
宝钗急中生智,故意放重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
说着,掀帘进入亭中,见小红和坠儿惊慌失措的样子,故作惊讶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
两人吓得面如土色。宝钗又四下张望一番,笑道:“定是钻到山洞里去了。遇见蛇,咬她一口也罢了。”说罢,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她才停下来,手心全是冷汗。
对不住了,林妹妹。她在心中默念。若非情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离园
抄检大观园后的第二天,宝钗就向李纨提出要搬出去住。
“妈妈身上不大好,我要回去照料。况且如今园里事多,我也不便久住。”
李纨挽留了几句,见她去意已决,只好禀明王夫人。
王夫人亲自来劝:“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因为前日抄检的事。那原不与你相干,何必如此?”
宝钗笑道:“姨娘误会了。实在是母亲身子不适,需要人照顾。我在这里住了这些时日,已经够叨扰了。”
她何尝想走?只是那日抄检,虽未搜她的屋子,但那意味深长的回避,比直接搜检更让她难堪。
贾府上下,除了王夫人,竟无一人真心挽留。
收拾行李时,莺儿忍不住抱怨:“姑娘为何非要走?这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小主,
宝钗望着窗外潇湘馆的方向,轻声道:“有时候,退一步,方能进两步。”
她不信,贾府能永远将她拒之门外。
良缘
宝玉失玉的消息传来时,宝钗正在家中帮母亲核对账目。
薛姨妈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宝玉若是有什么闪失...”
宝钗放下账本,平静道:“妈妈不必着急,吉人自有天相。”
她心中却明镜似的:机会来了。
果然,不过数日,王夫人亲自登门,与薛姨妈闭门长谈许久。
送走王夫人后,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喜极而泣:“我的儿,你的终身总算有了着落!”
宝钗垂首不语。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成婚那日,她穿着大红喜服,顶着盖头,与神志不清的宝玉拜了堂。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睡在外间榻上,口中喃喃唤着“林妹妹”。
宝钗独自坐在新房里,听着更鼓一遍遍敲响。桌上的红烛燃尽了,流下一摊凝固的泪。
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宝二奶奶。可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
取下项圈,她轻轻摩挲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忽然觉得讽刺得很。
这金锁锁住了她的婚姻,却锁不住幸福。
窗外,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对她来说,不过是又一个需要“装狠”的日子。
她取出冷香丸,含了一粒在口中。那熟悉的寒意再次弥漫开来,暂时压住了心中的那团火。
只是不知,这冷香丸,还能压制多久?
此后的日子,宝钗尽心尽力操持着贾府上下。可贾府的衰败如大厦将倾,她纵有万般能耐,也难以力挽狂澜。宝玉依旧痴痴傻傻,时常念叨着林妹妹,对宝钗更是冷淡疏离。
一日,外头传来抄家的消息,贾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宝钗强撑着镇定,指挥着家仆们收拾细软。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府中,将财物洗劫一空。
抄家后,贾府众人各奔东西,宝钗也被迫离开了那曾经繁华的府邸,流落街头,风餐露宿。曾经的千金小姐,如今也只能放下身段,做些粗活来维持生计。
夜里,宝钗蜷缩在破庙之中,寒风呼啸,她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此时,她才明白,这命运的捉弄,远比那心中的“热毒”更难消解。冷香丸已无处寻觅,心中的寒意却愈发浓烈。她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这苦难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