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房里凉爽舒适,冰块在角落静静融化。贾环却觉得这屋子像个牢笼,笔墨纸砚都是刑具。
他偷偷望向窗外,见宝玉和黛玉、宝钗等人在园中嬉戏,笑声随风飘来。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手中的笔折断。
“用心抄,别东张西望。”王夫人冷不丁开口。
贾环连忙低头,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黑。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贾环的成绩越来越差。先生向贾政汇报时,总是摇头:“环哥儿资质不差,只是不肯用心。”
贾政大怒,训斥了几回,不见成效,也就懒得再管。
赵姨娘急得团团转,却也无计可施。她私底下找过马道婆,求她施法让贾环开窍。马道婆收了银子,只说得等机缘。
机缘未到,灾祸先至。
这年秋闱,贾环名落孙山。贾政在书房大发雷霆:“没出息的东西!枉费我一片苦心!”
王夫人在一旁念佛:“老爷消消气,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强求不得。”
贾环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他看见王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年来,王夫人从不直接打骂,却用无形的绳索将他越捆越紧。抄经、冷落、辱骂、干扰学业...一环扣一环,把他逼到绝境。
回到屋里,赵姨娘早已闻讯,哭得双眼红肿:“我的儿,往后可怎么办啊?”
贾环面无表情:“姨娘,我累了。”
他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的一幕幕:被排除在省亲之外的孤独,被拒绝赴宴的羞辱,被当众责骂的难堪,被逼抄经的无奈...
“既然不给我活路,就别怪我无情。”他喃喃自语。
几日后,贾环去找赵姨娘:“我听说马道婆有些本事?”
赵姨娘吓了一跳:“你问这个做什么?”
贾环冷笑:“他们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必客气。”
赵姨娘犹豫片刻,终于咬牙道:“我早就受够了!明日我就去找马道婆。”
母子二人密谋至深夜,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王夫人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在佛堂诵经,神情虔诚。香烟缭绕中,她仿佛真是一位慈悲为怀的活菩萨。
只有偶尔看向赵姨娘院落时,她眼中才会掠过一丝冷厉。那是对庶子野心的警惕,对家产可能被分走的恐惧,对自己儿子地位可能受威胁的不安。
这些情绪被她藏在吃斋念佛的表象下,化作绵里藏针的手段,一点点将贾环逼向绝路。
她不知道的是,绝望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荣国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宝玉和凤姐突然发疯,见人就打,逢人就骂,满口胡言乱语。
府里乱作一团,请医问药皆不见效。贾母哭得几乎晕厥,王夫人日夜守在宝玉身边,形销骨立。
贾环站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赵姨娘悄悄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会不会太过了?”
贾环漠然道:“姨娘心软了?”
赵姨娘看着王夫人悲痛欲绝的模样,咬牙道:“不,这是他们应得的!”
然而这场风波最终平息了。癫僧跛道出现,用通灵宝玉治好了宝玉和凤姐。
王夫人更加笃信佛祖保佑,对宝玉越发爱护。而对贾环,她似乎忘了这个庶子的存在。
贾环也不再奢望什么。他学会了在夹缝中生存,用阴郁包裹自己。偶尔,他会想起小时候,那个曾经渴望被认可的自己。
“真是可笑。”他对自己说。
多年后,贾府败落,树倒猢狲散。贾环早已离家,音信全无。有人说他经商发了财,也有人说他落草为寇。
一个雨夜,王夫人病重在床,恍惚间看见贾环站在床前。
“你...”她艰难开口。
贾环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母亲,我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比宝玉活得更好。”
王夫人瞪大双眼,却已说不出话。
窗外电闪雷鸣,照亮贾环冰冷的面容。那一刻,王夫人终于明白,她以为牢牢锁住的枷锁,早已碎裂。而那些碎片,如今正深深扎进她自己心里。
雨越下越大,洗净了荣国府昔日的繁华,也掩埋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