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王夫人突然提高声音,“这些闺房琐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孙家是官宦人家,最重体面。你这样跑回娘家,成何体统?”
迎春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王夫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可是...可是当初是婶娘说孙家是好人家...”迎春哽咽道。
王夫人神色冷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质疑?你父亲既然将你许配给孙家,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且回去,好生伺候丈夫,别再使小性子。”
迎春的心彻底冷了。她终于明白,孙绍祖说的都是真的。王夫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她,那些慈爱和关怀,都只是表面功夫。
“婶娘...”迎春跪在地上,扯着王夫人的衣角,“求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吧!我愿意回来做牛做马,只要别让我再回孙家...”
王夫人甩开她的手,语气严厉:“胡说八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回来的道理?你若是执意如此,不但自己名声尽毁,还会连累贾府其他姑娘。探春马上就要出嫁,你忍心耽误她的前程吗?”
迎春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看着王夫人冰冷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往事:金钏儿投井那日,王夫人也是这般冷漠;晴雯被撵出去时,王夫人连一件冬衣都不许她带...
原来,她一直都看错了这个人。
“我明白了。”迎春缓缓起身,擦干眼泪,“迎春告退。”
王夫人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缓和语气道:“你且回去,我会让人送些药材过去。若是孙指挥使问起,就说回娘家取些东西。”
迎春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荣国府,迎春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秋的寒风吹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已经死了。
轿夫问道:“二姑娘,回孙府吗?”
迎春沉默片刻,轻声道:“去紫菱洲看看吧。”
紫菱洲依旧风景如画,只是人去楼空,显得格外冷清。迎春独自走在曾经熟悉的回廊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在这里,她和姐妹们一起读书作画,一起赏花品茶;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宁静的时光。
“二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迎春回头,只见司棋站在不远处,眼中含泪。司棋原是迎春的大丫鬟,后来因故被撵出贾府,如今在紫菱洲附近做些杂活。
“司棋...”迎春鼻尖一酸。
司棋快步上前,看到迎春脸上的伤痕,顿时明白了什么:“二姑娘,您受苦了。”
主仆二人相拥而泣。迎将心中的委屈尽数道出,司棋听后愤愤不平:“王夫人也太狠心了!明明是她默许这门亲事,如今却见死不救!”
迎春苦笑:“怪我太糊涂,一直看不透她。”
司棋压低声音:“二姑娘不知道,自从元妃失势,贾府的日子也不好过。王夫人如今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您?我听说,她正在为探春姑娘打点婚事,想要攀附南安王府呢。”
迎春恍然。原来在王夫人心中,她永远是一颗可以牺牲的棋子。
离开紫菱洲时,迎春将腕上最后一支玉镯塞给司棋:“这个你拿去,好生过日子。”
司棋推辞不过,含泪收下:“二姑娘保重。若有机会...逃走吧。”
迎春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能逃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回到孙府,迎接她的是更凶残的虐待。孙绍祖听说她回了贾府,勃然大怒:“贱人!竟敢回娘家告状?看我不打死你!”
这一次,迎春没有求饶。她默默承受着拳脚,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当夜,迎春发起高烧,浑身疼痛难忍。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生母的身影。
小主,
“娘...”她喃喃自语,“女儿来找您了...”
三日后,孙府传来消息:贾迎春病逝,年方十七。
贾府派人来吊唁,王夫人看着迎春冰冷的遗体,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懦弱,若是能忍耐些,何至于此?”
邢夫人倒是落了几滴泪,但很快就开始关心迎春的遗物该如何处置。
唯有探春,远嫁前听闻迎春的死讯,独自在房中痛哭一场。她命人备下祭品,为迎春烧了许多纸钱。
“二姐姐,来世不要再做侯门女了。”探春望着袅袅青烟,轻声祝愿。
迎春的葬礼办得简单潦草。孙绍祖很快又娶了新妇,仿佛从未有过这个妻子。
只有紫菱洲的湖水,依旧静静地流淌,映照着天边的残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人记得的故事。
迎春的一生,如同秋日里的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凋零。至死她才明白,自己所以为的依靠,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避风港。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在那深宅大院之中,女子们的命运就如同被囚困的鸟儿一般,无法自由翱翔。她们的人生轨迹往往早已被家族、社会和传统所划定,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逃脱那既定的宿命。
迎春,便是这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她的一生,宛如一朵在寒风中凋零的花朵,短暂而凄美。她的悲剧,并非个例,而是无数个类似故事的缩影。在那个封闭的世界里,女子们的地位卑微,权利被剥夺,她们只能默默承受着命运的摆布。
迎春的死,对于这个深宅大院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离去,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和波澜,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在尘埃之中。然而,对于迎春本人来说,这却是她生命的终结,是她所有梦想和希望的破灭。
唯有那本《太上感应篇》,还静静躺在紫菱洲的旧居中,书页间夹着一朵干枯的茉莉花,散发着最后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