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奶牛的堕落》
一只奶牛堕落了,从它的哺乳开始。
她就住在我隔壁那个牛栏,小花。她堕落的故事,就是一部农业文明压迫天下苍生的血泪史。
她和我一样,本来可以成为一头耕牛的,如果她没有那对——不好意思差点说错了,她是牛,不止一对。如果她没有那一排丰硕的器官的话,她现在应该和我一样。
在我们人类还要耕田的时代,尤其是还在用动物的力量来辅助耕作的时代里,牛是决定文明先进与否的神兽。
那时候,我约她一起去做耕牛。她比我大只,力气也比我大。按理说,她本该过得比我更好。但她说,我们是母牛,力气终归不如公牛,下田里犁地,犁一样的面积,拿到的牧草只有公牛的三分一。
“那我还不如挤奶呢。”
我跟她说,不要这样,你一旦开始哺乳了,就会堕落,堕落成他们的玩物,堕落成他们的奴隶。她笑我,挤奶能拿到的牧草比犁地多两担呢!
我没法叫醒一头装睡的牛,第二天,我在田里流下二十盎司汗水,而她,在牛棚的阴凉下,挤出二十盎司奶汁。
当时,我还以为我们都拥有光明的未来。
田并不好犁,蚊子总想叮咬我的牛皮,而屎壳郎又总跟在我的后蹄,它们虽然伤不了我,但只要存在着,就总让我感觉不舒服。这种时候,我也会羡慕她,在牛棚里,有牧草,有水,甚至高级一点的牛棚那里,还有音乐,有人按摩。
后来,我和她被分到不同的牛棚了。我是耕牛,她是奶牛,我们的牛棚又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分开之后,我听说她甚至住进了能吃小麦喝啤酒的牛棚,但是我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每一日不停地耕耘,每一日不停地流汗。
直到十年之后,我终于对了。
我再次看见了她,在休息的时候。而她,被装在驴车上,正要被拉到大笨城超级市场的冻柜里。
是,她当时已经被切成了西冷70镑一磅,菲力65镑一磅,眼肉80镑一磅,肋条115镑一磅,坑腩85镑一磅,爽腩75镑一磅,崩沙腩95镑一磅,牛舌100镑一条,牛尾175镑一条,板腱55镑一磅,百叶45镑一磅,杂碎35镑一磅。一次性购满5磅以上,送番茄和土豆;10磅以上,送雄鸡国朝罅葡萄庄园红酒一支。
如果不是那个专属于她的号牌,不知道为什么也被装在同一台驴车上,我根本不可能从这一包包已经真空包装的血肉模糊中认出她来,哪怕她曾经是我的刎颈之交。
一头牛可以挤出牛奶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年。当她不再产生卵细胞,不能再产奶,她就死了,她没有了剩余价值,她堕落了。
我早知她会有这样的下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这是人类贤者告诉我们的名言,依靠出卖身体,出卖劳力,又能坚持多少年了?
还好我选择了做一头耕牛,一声吆喝,犁地长走了过来,他说,休息该够了。我做好准备,将牛蹄子底下的泥巴磨干净。
“你还在用牛啊!”
一声轰隆隆,从远及近。人类的邻居告诉他,你的牛可以休息了,你看,这台拖拉机,城里刚拉回来的。能干啥?
犁地啊!他们喂了拖拉机吃黑色的块块,拖拉机突突突地响起来,一阵黑烟之后,所有地的泥土已经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