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也见到了,说吧。”
“明国官绅多仗势欺人,或趁天灾抢夺民田,或接收他人投献,或擅侵沙坦围田,富者阡陌相连而贫者无立锥之地,积重难返。崇祯不顾百姓生死,中原虽连年天灾,仍加征辽饷,以致流民四起。我大宋知民之苦,重返神州将行仁政以革前朝积弊。本月十五借广州国民示范学校礼堂,宣讲田赋土地新政,请老先生务必参加,才好教化族中子弟,免犯新法。”
又要“宣讲新政”,陈子壮为之气馁。
这澳洲人折腾缙绅的一大花样,便是三天两头的“宣讲”、“开会”,而且指名道姓都要家主参加,家主不愿意到的,至少也得家中长子嫡孙出面,决计不能打发给侄儿庶子来应付。也不管你愿意听不愿意听,必须到场。一宣讲就是半天一天的。折腾的这般缙绅老爷们叫苦不迭。不到就要罚款几十到几百元。这对收入大幅度下降的缙绅们来说还是有些肉疼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不情愿,却也只能低头。
“这大宋又有何新政?”
“细则尚未公布,大体是有关田赋、土地整理和新法。”
“敢问吕先生,大宋的律法有何不同?”陈子壮问。
陈子壮的问题一时把吕易忠难住了,两套体系差异之处太多,一两句话根本说不完。他想了想,说到:“简而言之,人人平等。”
陈子壮强忍着情绪,答道:“好,我已知晓,定当参会。吕先生请回吧!”
吕易忠拿出两份告知书,留下一份,另一份请陈子壮签字后便带走了,黎遂球等人这才现身。
陈子壮将告知书及吕易忠通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黎遂球又说了前段时间税务局令他填报收入之事,笑称元老院“万税”,他们都明白这是澳洲人打压士绅的手段。
虽说澳洲人进城之后,并不承认明朝的功名。所以不论秀才、举人还是进士,原本的各类免除差役赋税的特权一概取消,也就没人来投献产业;即没有这份灰色收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只能依赖土地收收地租维持生活;但是澳洲人最近开始推行的“土地新政”又让他们寝食难安。
澳洲人的土地新政,已经在广州周边的“治安区”逐步开展起来了。这对缙绅们而言几乎是降纬式的打击。
清丈田亩,令他们不能隐藏田产;土地累进税一收,拥有大片田产的家族要么分家,要么出售田地;普通百姓有了土地,士绅的土地更难租佃出去,只能降租,也少了愿意卖身为奴的穷人;奴仆税同样也令他们再不能蓄养大量的奴仆作威作福。如此一来,士绅地主的经济基础也就瓦解了。倘若再来一套人人平等的律法,那岂不是尊长犯法与后辈同罪?家族当中的后生便不再畏惧长辈的权威。
澳洲人的报纸黎遂球是经常看的,几乎每一期都有明朝官场贪腐、官逼民反的新闻,虽然澳洲人的这套新政严重损害了他的利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下财富,大多聚于缙绅之手。澳洲人聚敛有方,既可令国库充盈,又不至于让普通百姓造反。他的复社好友黄宗羲也曾批评三代以下之“法”为帝王“一家之法”,是“非法之法”,主张用“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
黎遂球脑子里不经意间竟然冒出了一个念想:倘若当今圣上也用这套办法……但马上就意识到荒谬。如此行事便是断了朝廷的根本。不行此法是等死,行此法乃是速死!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何其讽刺!
“果真是釜底抽薪,髡贼这是要掘士人的根啊!”陈邦彦摇头叹息,上前对陈子壮说:“秋涛先生,此实为‘以夷变夏’之道。髡贼逼迫甚急,不出三年,岭南将不复有圣人之言,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陈子壮内心也是波涛汹涌,反,必败无疑!不反,坐困愁城!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对陈邦彦摇了摇头,“岩野先生忠君之心,日月可鉴。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我,起义不过是徒增无谓的牺牲。”
陈邦彦道:“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