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很快就下了高速,转入到“苍林牌过山车”路段。
还好清明节后的一串晴天,基本上保证了车辆可以在低速下通过,不过奔驰汽车的跳舞功能还是照样被这段路给开发了出来,后排的张不凡,也给跳得从“梦”中醒来,好在车的底盘在那里,加上宋校长很注意保持车和人,所以跳得还算是比较温文尔雅,但是这一段四十来公里的路,居然走了一小时加十分钟,也是够了。
八点之前,车子驶进了苍林初中。
这时正是晚自修时间,车子停在教学大楼之前的大操场上,不少熟悉的脸孔,正在议论着,不用说,对于苍林初中来说,这个弹丸之地能发生一起轰动全市的大新闻,实在是过于盛大了,两天时间根本不足于消化。
看到这辆两百万级别的高档汽车进来,大家的注意力马上又被吸引过来了,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高端人物,会在这个时间赶来凑热闹。
结果他们吃惊地发现,率先走下来的是张不凡和黄绮,这对被苍林初中小学共同不看好的母子。
但是,在校园不太强烈的光线下,这对母子都呈现了不同的风采,有一种很从容的气度,张不凡在春节时回来过,而黄琪则是四个多月后再次回来这里,她的变化尤其巨大,多出来的,是一种都市职业女性的优雅从容,她简淡地跟熟人们打招呼,母子俩与随后下车的宋校长一起,走向那一套旧的套间楼,一直来到五楼,张不凡直接用钥匙把门打开。
这是没有经过怎么装修的老套间,地面直接铺了一层水泥油,家俱也都是很廉价的,进来时,里面灯光都打开了,文毕恭和张安默正坐在长沙发上,门一打开,就都站起来。张安默看看黄绮,说谢谢,又对宋校长说谢谢。
张不凡把两份远距离打回来的饭菜放上来,两个人都有些饿了,赶紧吃饭。宋校长坐到张安默旁边。黄绮和张不凡各找了张椅子也坐下来。
宋校长说:“张老师,不要想太多,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跳楼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人家决心足够大,死一两个人是完全可以捂住的,只能留给自己的亲人承受悲痛,到时死无对证,他们反而更省心。”
张安默说:“我保护其他学生学习的权利,保证课堂秩序正常运作,有错吗?公开开除我,凭什么?我是特级教师,就这个苍林初中,我眼里有过谁?我咽不下这口气。”
文毕恭说:“官方的意思就是先保住乌纱帽,消除影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开除安默从而先尽快消除舆论,安默,死亡无法帮助你恢复声誉,只会让你更成为笑话。宋校长说得有道理的,人家决心足够大的话,死一两个人,说捂就捂了,白死。”
对黄绮说,“刚才还叫了派出所的人来,想以调查的名义,把安默叫去,什么目的我就不说了,我说,我是晚报社长,而且你们也已经叫了省里的人来,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才没敢动。”
黄绮说:“怪不得门卫那么怕我们,老师们都打着招呼,但都远远躲开。”
文毕恭说:“宋剑,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你是谁吧。”
“没有说。”
“很好,我吃了饭,你跟我去一趟安默所任课的教室,听说今天镇里给了死命令,不让师生接受采访。但你这气派,说是省教育厅厅长,我看他们都得信。”文毕恭打量着他,狡猾地说。
“我就直接说省里来的相关人员,这个也不算撒谎吧……”宋校长回答。
黄绮说:“毕恭,官方的调已经定下来了,定得这么草率,这么匆忙,这么干脆,恐怕方方面面都打过招呼了,你如果想替安默翻案,可能得顶住不小的压力。毕竟这案一翻,有人是要摘乌纱帽的。”
文毕恭说:“我知道,我的报社也有通知下来,我已经做好了第一个摘帽子的准备,不就是一个社长吗,我还不想干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同学被这么整,我不出这个手做不到。”
张安默说:“毕恭,这样不好吧,连累你了。”
“没事,大不了到时我跟宋剑那里讨碗饭吃,可以吧,宋校长,这样我就可以一家团聚在省城,住上美美的套间了。”
宋校长笑道:“绝对没问题,为文毕恭进入的大门随时敞开着。”
文毕恭笑道:“那,阿凡啊,可得继续辛苦哦,帮我抓紧装修进度,前些天辛苦你了,你文师母还夸起你来了,真是难得啊。”
张不凡说:“主要是有摩托车,还别说,跟着跑了一圈,整个装修流程我都熟了。下次我家需要装的时候,就容易了。”
文毕恭说:“搞了半天,你这是在替自己争经验值呀。两家一起花大钱给你提供经验,太便宜你了。”
大家都笑起来,弥漫在套间里的沉郁气氛,也因此被扫开,张安默也露出了笑容。
很快,张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接着是张舒,后来连张威也打过来,每个人打来,黄绮都让张安默接听,慢慢的,他脸上的笑容,也从一开始的僵硬变得自然起来。
文毕恭匆匆听完了饭,就带了随身装备,包括录音笔和相机等,和宋校长走出门去,张不凡问要不要跟去,文毕恭说不要。
屋里只剩下这对已经劳燕分飞的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张安默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道:“多谢你能回来。”
黄绮知道是说她,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回来恐怕也睡不好觉,还不如干脆回来,本来是跟阿凡一起回,结果搭不到直达车,宋校长直接开车就送回来了,要不然,现在还在银城车站。”
张安默说:“辛苦你了。”
张不凡说:“是蛮辛苦的,宋校长最辛苦,一路自己开车,到了这还被文老师拉去。对了,文老师是怎么来的?”
张安默道:“他担心被拦,没有开报社的车,直接要了出租车下来的,花了好几百块,是不是你让他来的?”
黄绮说:“是他自己要来的,听说下了通知,担心你出事,马上就来了,幸亏是坐了出租,要是坐客车就耽搁了。你呀,爱面子归爱面子,但是跳楼挽不回你的面子,还有,把你这帮孩子扔下了,你就那么舍得呀。
你就不想看到你大儿子参加最近的省级声乐比赛,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啊,你就不想看看你小儿子明年高考能考出什么成绩啊,你就不想知道你大女儿,怎么带一个公司走出来啊,你就不想知道你小女儿,到头来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算暂时没了工作,又怎么样呢,现在谁也不靠你吃饭,也少不了你这一口饭,该给你的公道,慢慢讨回来不就行了吗?”
张安默点点头,说道:“是,是,我……我太冲动了。对不起了。”
黄绮说:“你对不起的,是你的这些孩子,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张安默低下了头,不知怎么说。张不凡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他还是蛮担心妈妈老毛病发作,为了帮助爸爸渡过危机而再次犯晕的。这句话,直接切割清楚了他们的关系,干脆利落。也许爸爸在得知她连夜返回时,不可避免的会有幻想,这句话可以把他的幻想切除了。
不知道,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受到了他在服务区吃饭时说话的影响,或者,宋校长开车时的所说的话的影响。
黄绮说:“我这次下来,是帮这些孩子把你给留下来,不要做糊涂事,同时也是想办法帮你讨回公道。孩子们都很爱你,你是他们的父亲,至于我和你,坦率地说,我不纠结这个了,你过去也从来没有珍惜过我,现在我一个人过着也挺好,我这句话,不算说错吧?”
张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酸楚。可能他真不是不珍惜她,只不过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有一种爱,太深,深到超过了他的容量,于是他就把这个爱扭曲起来。他把她的翅膀灼伤,以此阻止她飞翔,而不是陪着她去遨游。
黄绮说:“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好了,说这些干什么。你是这家的主人,我现在是客人,怎么安排我的住宿,你安排一下。”
张安默说:“那,你就住原来阿舒的那个床吧,毕恭和宋剑长,就跟我住。”
黄绮说:“毕恭他们就不用考虑了,以他那个性格,一旦拿到一手材料,肯定连夜就赶回去准备发稿,说不定连老宋也一起拿走,我先去冲个凉了。”她拿了衣服和毛巾,进了厨房旁边的卫生间,把门关好。这种老式套房,是把厨卫放在了一起,进门是厨房,厨房边再开个门是卫生间。
燃气热水器发出了燃气正常燃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