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虚构的,我跟柳河完全不一样,我从小在省城长大,也没钱跑到乡镇去办厂,当时下海,完全就是受到强烈刺激后的应激反应,一点理性都没有,
现实中是认识有这么一个办厂成功的企业家,我就把他的一部分故事剥离出来,把我自己的最理想的影子投射到他身上,其实我的创业经历比他惨、也比他微不足道,扎腾几年,没淹死,但也游不出来。”
宋校长从杯架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在失意的时候,出版了那本书,结果也没造成什么影响,那时过得真是非常的惨,为了不让家里人看到我的挣扎,每天还得强颜欢笑,但心里真的很挫败,
有一次喝多了,被一些熟人奚落了几句,万念俱灰的跑到大桥那里,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可是家里还有儿子,还有妈妈,还有妹妹,我最终跳不下去。”
黄绮擦了擦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张不凡心里也是喟然长叹,知道宋校长离婚,但不知道这么挣扎。
“偏偏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再次遇到我的前妻,她已经改行了,因为她嫁给了一个有身份的人,她来找我,要我把宋扬交给她,因为她知道我快养不起了……”
宋校长又喝了一口水:“她当时看我的那个眼光,终于把我对她仅有的幻想杀死了,我不否认,在那之前,我一直希望我早点发财,然后给她一个台阶,好让她回心转意,跟我复婚,但她那鄙夷的眼光,刺伤了我……”
“……”
“我告诉她不可能,我不会把儿子扔给一个自私的没有责任感的女人,她生气地朝我怒吼,宋剑,你承认你就是废物行吗,你该不会以为这世界上真有凌书燕吧,我告诉你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看上你这样的废物,我瞎了眼才会跟你过了几年,给你生儿子,你他妈的浪费了我的青春……”
宋校长带着一点莫名的微笑陈述这句话,张不凡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爸爸那年朝妈妈发出的讽刺,通过后视镜看妈妈,她在不停地弄着自己的发梢,她的心肯定也被这一番话给刺痛了。
黄绮说:“你的小说是在离婚后才写的,她虽然这话骂得凶,可是还愿意看你的小说,说明她心里,对你并没有那么绝……”
宋校长又说:“可能是吧,但是当时这句话,把我真正伤透了,可以说是,体无完肤了,让我彻底抛掉了一切,连名字也改了,不久就遇到了老谢,在他的帮助下,我算是获得了财富密码,后来我把我的钱,也投到了启程,老谢也信任我,把启程完全交给我,这样,我也算是过上了比较顺利富足的生活了……”
“那你后来见过你前妻吗?”
“见过,前几年了,不,快十年了,那时我还没进启程,这可能是命运给我的一次补偿,她和她的现任要给单位寻找资金支持,来求老谢,老谢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让我出面并且全权处理……”
“你不会趁机……”
“我本来我可以出一口恶气,可是我见到她时,她和她现任丈夫的惊诧模样,却让我完全地处于冷静状态,我很平静地处理完了,除了答应了她的需求,还以个人身份,给了她两万块钱,
可能现在两万块钱没什么,但当时,普通人的工资只有一百多,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她永永远远的,走出宋扬的生活……”
“可是,她毕竟是宋扬的亲妈妈啊,你这么彻底隔绝,对宋扬也不公平,说明你其实没有真正放下那些过去。”
“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下,别说我自己,我妈还有宋依,结婚前后都把她当成了亲人,她那么做,伤害的不仅仅是我和宋扬,还有我妈和宋依,所以我有一口恶气,一直积在心上,我想让她后悔,一直后悔下去,不能让所有的创伤都由我们一家承受。”
“那她怎么说,她真的,拿得下去这个钱吗?”
“她没拿,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那么无情无义,但是,她的现任丈夫从旁边走过来拿了,人生真的是不可思议,她当时在我们一家人面前那么凶,可在她现任丈夫面前,却像个温顺的小绵羊,只能眼睁睁地带着眼泪,看着那个男人把钱拿走。”
“所以,后来就真的再也没联系了吗?”
“怎么说呢,此前其实就不联系了,知道她再婚后,我早就把她的一切东西,包括相片全部烧掉了,这一次,只是正式断掉而已,不过在她离开之前,还是单独跟我说了几句话。”
“……”
“她说,求求你,别给宋扬找我这样的女人当后妈,不管有多年轻漂亮,都不要行吗,她说的时候还掉了眼泪。
我说,该找什么样的女人,我不需要你关心,你关心自己的男人就够了。
她说,我知道,你就找凌书燕那样的女人吧,行吗,就找那样的女人,任何人都干扰不了那种女人的爱,就找那样的,为了宋扬,也为了你自己,我知道你能找得到的,一定可以的,努力点,早点找。”
他把头侧向黄绮,说道:“这是我前妻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之后,就算是路上遇到,我们也像陌生人一样,彼此连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后来我一直想,她原来不是说没有凌书燕这样的女人吗,为什么突然改口了,而我一直也没想明白,黄老师,你觉得,有吗,有凌书燕这样的女人吗?”
黄绮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怎么说……你,还是专心看路吧,开着车呢。”
“说话不会影响开车,我开了十几年车了,没事,黄老师,我不是说是凌书燕那个身份,而是,她的特性,
我心里的凌书燕,不是非得是县长,而是一个,能让我感到踏实安心,又能给我一些支撑,可以陪我经历风雨患难,也能跟我一起享受阳光的女人,在我得意的时候,她不会让我忘形,会敦促我继续前行,在我失意的时候,也不会羞辱我,践踏我的尊严,而会给我勇气,
她当然也会很美,但主要不是因她的美,而是从容,善良,通达,还有才华……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吧,有吗你说。”
宋校长说得有点儿动情,黄琪低着头机械地点着头,机械地回答:“可能是有的吧,你会找到的吧。”
宋校长又侧头看了她一眼道:“黄老师,知道我认识你多久了吗?”
“没到半年吧。”
“不,十二年了。”
“……”
“我是通过文毕恭的散文还有小说,认识的你,不过,在那里认识的,是年轻的你,这五个多月里,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是经过了岁月打磨之后的你。
你说,有一种人真的很特别,年轻的时候光彩照人,人到中年,依然可以象一瓶醇酒,散发出醉人的清香,不管岁月如何摧残,都抹不掉,都拉不走,可能容貌会变,但魅力不变,岁月每刻下来一道皱纹,只是给她增添一组神秘密码……”
黄绮下意识地通过中控台后视镜看了一下张不凡,当然了,她看到的是正在睡觉中的张不凡,看那个深度入眠的样子,估计正在梦乡遨游。
黄绮道:“你说的是谁呀,有些只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吧,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人都会变老,这是自然规律,老去的过程,就是魅力不断被剥落的过程,不存在你说的那一种人的,是你用自己的想象力补充进来的,然后,如果再接近一点,你就会发现,那不是什么神秘密码,就只是岁月留在人身上的裂痕而已。”
宋校长笑了笑,也看了一下中控后视镜上熟睡的张不凡,说道:“黄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前夫出事,你这么匆匆赶去,真的考虑过复婚吗?你可以不回答,回答的话,请务必真实回答。”
黄绮楞了一下,苦笑道:“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刚才,你,是在餐厅里我们的附近吗?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回答的话,请务必真实回答。”
宋校长苦笑一声,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