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是四月初,天气已经渐渐有点热了起来,妈妈背着一个挎包,穿了一套料子不错的秋装,很精神也很干净秀气,如果不是少许的银发,看上去绝对就是三十多岁的人,所以这少量的银发有点出卖年龄的感觉。
宋校长还是穿着一身高档西装,戴着眼镜,两个人表情都非常严肃,从排队人群中找到张不凡后,妈妈急忙走过来,宋校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张不凡跟宋校长打了声招呼,问妈妈道:“妈,怎么决定哪。现在买到银城的车票应该还来得及赶上银城到苍林的末班车。”
妈妈说:“那回到苍林,就差不多十一点了。”银城到苍林的路难走,两个半小时是基本耗时,还得是一路顺利的基础上。
“时间倒没什么,可是这样颠上七个小时,你受得了吗?”
“没关系了,我就是怕你爸受不了这个打击,这是在救命,七个小时怎么了?”
“没这么严重吧,要不要给他先打个电话?”
“打了,固话一直忙音,手机关机。我怀疑他故意没挂电话。”
妈妈说完,手机就响铃了,她接了电话,说道:“是毕恭啊,什么?下达了吗?我的天哪,能不能想办法联系到他本人?
我现在准备赶回苍林去,没有办法啊,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嗯,我会注意的,打算先赶回银城赶银城到苍林的末班车,是,好,希望你多了解一下情况,为他仗义直言,他对学生一向比对自己的孩子都亲,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好,我相信你,就这样,见面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很紧张地说:“市教委刚刚正式发了通知,即日起开除你爸的公职,苍林校长也通报批评……毕恭说,他马上到苍林去……”说着,突然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张不凡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市教委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是张秋打来的,问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妈妈的电话一直在忙音,张不凡说:“市教委发了正式通知,把爸爸给开除公职了。“
张秋说:“天哪,爸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你们搭上车了没有?”
张不凡说:“没有,来晚了,准备改搭到银城的车,转银城到苍林的末班车。”
张秋说:“赶紧赶紧,不要犹豫了,爸也真是的,关机什么呢?急死人了。”
“文老师说他马上到苍林去。”
“多谢多谢,你赶紧买票,随时联系,手机电量都足吧。”
“我的是小灵通,出了省城就没用了,你打妈妈的。”
“对对对,我也急晕了我。妈妈的手机电量够吗,带了几块电池啊,千万不要出事啊……”张秋也乱了方寸。
“快轮到我了,我去买票了。”张不凡说,挂了电话。
宋校长说道:“阿凡,别买票了,我开车送你们直达苍林,走吧。”走出几步,见黄绮和张不凡都没动,又说:“你们走啊。”
黄绮说:“三百多公里,你以为是三十公里吗?其中还有一段路非常难走的。”
宋校长说:“就别说这个了,顺利都要七个小时,何况还不一定顺利,我开车最多就三四个小时吧,现在时间最重要。”
黄绮想了想说:“好吧。”
张不凡坐到后座,把副驾让给了妈妈,因为他听说后排比前排颠。
宋校长从返路车到坐上车,一直都在打电话,几个副校长和樊主任都打了,最后又打给了老谢,说:
“我要送黄老师回去一趟,得请假,不,是回以前的学校,对,她前夫张老师出事了,不是不是,不要这么说,是很严重的事,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先不说了,我要关手机专心开车了,三百多公里,到了我打电话给你。”
他关了手机,又对张不凡说:“你帮个忙,打个电话给宋依,跟她说一声。”然后就把车开出去。
宋依接了电话:“小帅哥,什么事啊?”
“宋依姐,你哥开车送我和我妈回家,对了,不是回这里的家,是回苍林,我爸那边出了点事,很严重,课堂上收缴学生的游戏机。”
“就是你爸呀,我们也听说了,挺麻烦的吧。”
“是挺麻烦的,教委已经发达了开除的通知了。我爸是个很在乎自己的尊严的人,除了他自己的尊严,什么都不在乎,他可能受不了。”
“这么远的路,你们得小心,叫我哥开车开慢点,你妈这体质,你也要多注意点。”
“知道了。我挂电话了。拜拜。”
挂了电话,想到出了省城手机就没用了,又赶紧给邱素萍发了个短信……做完这一切,突然觉得累得厉害,坐在座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人生?爸爸追求了一辈子尊严,到头来这些尊严在别人眼里却一文不值,他几乎牺牲了他所有的一切,以换取他在这个地方的尊严,但只因为一个正常不过的教育行为,一切就被清零了,一点残渣都不肯给他留下。
明天的报纸,应该就会公告整个市,这个不尊重学生,不尊重生命的教师中的败类,已经被教委清除了教师队伍,民愤平了,百姓乐了,至于这个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桃李满天下的老教师,受到了多沉重的打击,为此承受了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又有谁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