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秦老师家里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互相看看,都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只是来学习的,突然之间,秦老师给了这么一个建议,信息量过于丰富,说明是经历过一番思考的。
而且这个建议,一下子把两个人连结了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邱素萍问。
“好像蛮不错的。”
“但我妈肯定不同意。”
“我知道,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是这个意思,是她一直在把我往钢琴演奏家的路上推,从小到大,一直到艺考前,我都是她梦想的继续,如果我同意了这件事情,她一定会非常失望。”
“那你自己呢?”
“我也没想好,太突然了,太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得让我有点怕。我感觉到,我的方向要迷失了……我从小到大,虽然看起来一直扑朔迷离,但其实,我一直在朝一个方向走,走到这里,突然之间,有人告诉我,这条路可以走,但是,可能换一个方向会更合适,我的心里,被打乱了……”
张不凡说:“我理解,我明白这个感受,不过,你可以继续朝原来的方向前进,反正还有时间,我也还没学好唱歌,秦老师说的那个电子管风琴,我还没听说过,你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通俗地说,就是双排电子琴,外加一组脚踏琴键。很多音乐学院,已经开设有这个专业,我们学院还没有。秦老师说的没错,用好了它,就相当于有了一支大型乐队。”
“省城有没有卖,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
“有一家琴行有。”
“不知道要多少钱?”
“高中低都有,我上次见有一台,只要一万多。”
“只要一万多,你真有钱。”
“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我见过好几万的,真要去,我们打个的,一起去吧,也不早了,公交太慢了。”
两人就在路边等出租车,很快就叫到了一辆。
上得车来,张不凡想坐得紧挨邱素萍,被邱素萍推到一边,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一些。这时电话响了,邱素萍把电话接了,说:“哦,好的,您稍等。”把手机给了张不凡,说道:“秦老师。”
张不凡接过电话,说道:“秦老师你好。”他跟秦老师熟,不太喜欢跟很熟的人用“您”。
“张不凡,刚才说的,有没有考虑?”
“肯定,现在我们正在去看电子管风琴。”
“这样好,我看邱素萍好像还在犹豫,我也认为可能你来学电子管风琴更合适,她那边继续她的钢琴,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她的钢琴弹得真的非常棒,这样放弃是很可惜的。”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来学没有问题的。”
“你自学能力强,先学一段时间,最主要是先把手部的两排键搞好,脚下的那一排,慢慢配上来,到遇到了瓶颈了,我会帮你找一个老师,不过学这种琴的费用比钢琴的还高,你有键盘基础,尽量先自学好了。”
“谢谢老师。”
“还有,我建议你慢慢开始积累素材,先准备一些原创歌词,古典意像的,会比较适合,你们这个组合如果真成了,不可能走低俗的路子,太浪费了,往古典里找。
我有个比较心仪的题材,自己一直想搞,但是我的文学功底不行,这还是要讲天赋的,你可以试着从陆游唐婉的一呼一应的钗头凤里吸收,我觉得,这两个人的爱情悲剧,具有一种摧人魂魄的力量。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世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我知道,春依旧,人空瘦。泪眼红浥鲛绡透。桂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张不凡每次念到这个词,不知怎么回事,都会有流泪的冲动。
邱素萍听到他突然背起词来,好奇地看着他。张不凡善解人意地坐近她,按了免提。
秦老师说:“对,但是,更绝的,我觉得还是唐婉的回应,我非常喜欢。东风恶,世情薄,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残斜。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烟泪装欢。瞒,瞒,瞒。我也非常喜欢,真是写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秦老师说:“对,好好考虑一下,先积累这一类的素材,这是你目前具备的能力,写出了词,我可以找人编曲。”
“好的,谢谢老师。”把电话挂了。
邱素萍看看他眼睛:“真是哭了呀,掉眼泪了。”
张不凡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读这两人的钗头凤就想哭,听起来好像很矫情,但我没有刻意,很自然的就这样了,我怀疑我可能前面多少辈子时,不是陆游就是唐婉。”
邱素萍一乐:“唐婉原来这么丰满啊。不过说真的,我读的时候,我也想哭。”
张不凡说:“那你会不会前面有一辈子就是陆游啊。”
“是啊,表妹。”邱素萍白了他一眼,“想占我便宜啊,别忘了,朋友妻,不可欺,作为月下老人,你要职业一点。”
张不凡苦笑一声,下意识地翻着手机,突然说道:“你这通讯录里,怎么有个‘白痴傻瓜笨蛋猪头’……”
邱素萍一把夺过手机,踩了他一脚,生气道:“要死啦,乱翻人家的东西。”
张不凡说:“我忘了是你的,还以为是我的,一模一样。奇怪,你的通讯录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所谓物以类聚……”
邱素萍一连几脚,踢向他的鞋尖。司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们两个请不要在车厢内打闹行吗?”
邱素萍说:“对不起。”停止一切动作,坐到一边,再也不理张不凡,一直到下车。张不凡付了款,走出来,见她并不等他,抢先进了一家大的琴行。这琴行的品种很多,张不凡看到邱素萍站在一台体型庞大的键盘乐器面前,便走了过去,果然是一个双排键的琴。
销售人员看他们目标明确,就知道可能是潜在客户,马上过来介绍,从功能到用途,并跟其他乐器作了比较,邱素萍让他打开电源,小试了一下,先试钢琴音色,果然非常接近,再试其他乐器音色,也是颇为真实,销售看她指法熟练,就知道是专业人员,问了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高兴地说是老板的学友,如果要买的话,可以让老板直接给底价。
张不凡问买这琴有没有配套教材,回答有,因为这个乐器没那么普遍,所以是有配送教材的,张不凡说回家考虑一下,拿了销售的名片,见邱素萍已经走出了琴房,也跟着出去,说道:“不会吧,还生气呀。”
邱素萍白他一眼,说道:“张不凡,我警告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场合,不许随便惹我生气。”
张不凡说:“好好,知错了,一定注意,这个时间了,我请你吃饭赔罪。”
邱素萍说:“不了,外婆在家还等着,再晚回去,她就会瞎猜了。”招手叫了个的士。
张不凡说:“她会瞎猜什么?”
邱素萍说:“瞎猜会不会碰到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借口当我的月下老人,却想着做缺德的事。”上车扬长而去。
张不凡看到夜色在降临,也叫了一个的士,上得车来,花了一些时间回味了一下邱素萍的各种表情,享用了这些精神粮食后,忽然又想起了秦老师的建议,以及那个关于《钗头凤》的故事,忽然内心有所触动。
陆游与唐婉这一对表兄妹,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从小青梅竹马,成年后陆游以家传凤钗作信物,取唐婉为妻。陆母唐氏因为不满两人婚后恩爱而致陆游不思科举,令陆游用一纸休书,把唐婉休弃,另娶王氏女为妻。
陆游唐婉虽万般不舍,但是母命难违,分开后,陆游虽才华横溢,但因奸臣当道,致会试失利,陆游回到家乡,却在沈园幽径,邂逅前妻唐婉。
唐婉这时已经改嫁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士程宽厚重情,对唐婉非常怜惜。但陆唐两人情重如山,虽然无奈分开,却怎能轻易相忘,只是各有家室,虽然相遇咫尺,却只能相对无言,互相深深一瞥,各自分开。
但陆游终难自控,悄悄跟过去,遥见唐婉与赵士程在远处进食,依稀恍惚,如同当年的自己和她在一起。陆游心如刀绞,提笔在沈园一面墙上,写下了这一阙“钗头凤”。
第二年春天,陆游离开了家乡后,唐婉再临沈园,看到了陆游的题词,一时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也作词一首,题在陆游的词后。
这个故事的凄惋在于,两人情深如海,却被迫无奈分开,分开之后,又各自成了家庭,纵有万千思念,也不能互诉衷肠,陆游提笔时的伤心绝望,令人断肠,而唐婉,时隔一年,才看到陆游的词,看后也是百感交集,本来就忧郁成疾,题成此词后不久便病逝,一代才女,至此魂消香断。
多年后,陆游重回沈园,景物依旧,伊人已逝,忧伤难禁,又写了两首沈园诗。
张不凡一面想着两人各自的词中之句,一面酝酿情绪 ,回到家时,已经有了腹稿,顾不得肚子饿,在张秋和张舒的催促他吃饭时,还是回到房间,打开电脑,不到一个小时,完成了一首歌词。完成之后,自己读了几遍,居然读得泪流满面,当下兴奋地把整个抄下来,题为《沈园印象》,拿下来,给了正在莫名其妙地在客厅等着的张秋和张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