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恺点点头。
出到校门,张不凡招手叫了一辆三轮车,跟车主谈好到车站的车费后,把钱给了,邹恺坐到车上,难得地奉献出一点笑容来,说道:“真是没有想到,最后送我离开这个学校的会是你,你让我对这一段生涯,有了一点点的眷恋。”
“谢谢,别忘了我们的五年之约……”
送走邹恺,回到宿舍好一会,邱素萍还是没有来,不知为什么,他宁可她迟一点来,先预留一个更大的空隙让他的思想纵横。
见了面后,他不知她会说什么,昨天邱素萍把留言册拿到教室上还他,坐在余剑的座位上说了一些话,末了让他留下来等她,她还有话说。
她说,毕业留言册上她一个都没写,因为她突然感到无话可写。她不知该写什么。她现在烦透了。她害怕现在的每一个字,都会在将来成为一种笑谈,化成标枪匕首,刺向她。她说生活靠不住了,也许有一天,她会发现张不凡也不是现在的张不凡,她自己也彻底改变了。甚至发现连同今天所看到的,其实都只是各自的错觉。他们只看到对方的一个侧影,就剪裁成心目中理想的模样。
她问张不凡,你说会不会,如果给我们十年时间,再来相见,你成了谁,我又成了谁。
她说的时候,声音慢慢的,沉沉和,轻轻的说,象是一个字接一个字排列起来,而不是一句一句完整的话,没有抑扬,甚至连表情都是始终不变,只坚持着那个极度失望的悲哀表情。
她一面说,一面用指甲去抠课桌,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却不看张不凡。
她该是好些天没剪指甲了,因为没练琴,没有心思练琴。
张不凡不知怎么回答她。
十年之后,谁知又将成什么样的人?
社会是一个塑像的工匠,而绝非大师,它只会机械地把人塑得彼此相似。活跃的不得不老实,敦厚的不敢不圆滑,怪癖的不能不从众,慷慨的不得不自私。不再有多少个性,千篇一律的方式,千人一面的态度。十年后再见,不会再有这个任性、好奇、爱发点小脾气的小姑娘了,家庭的塑造已经完成,她就得交给社会来重塑了,他没有回答她,她默默地起身走开,他才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她就走了,很失望的样子,张不凡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已拆开了小辫子,扎成蓬松的马尾巴。他心里一片茫然。
十年后再相见,十年后再相见。
她怎么要这样假设呢,这是多狠心的一种设,换了他,他要么假设不再相见,或者到老才相见,要么最多只给两年预订。
她有没有想过,在她那样的假设中,他会碰上另外的女人,他会和其中一个女人结婚,成为一个父亲,十年,那是什么都可以发生的啊!至于她,她也会同样遇到无数男人,并且同样地,与其中的一个男人结婚,成为一母亲。
他情愿遭遇这样的现实,也不愿作这样的假设。现实是客观的,无法回避,假设却是主观的,可以不那么残酷。
也许对她来说,这不是假设,只是可预见的现实,十年后再相见,甚至十年后不再相见,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张不凡从这个假设中测到了她和他的距离。
是因为那天他的演出出现了瑕疵,让她对他的音乐梦想持怀疑态度了,从而打算远离他了吧?
也对,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没钱没地位,还不知深浅,自命不凡,轻浮荒诞,暂时给人家当个开心果已经够给脸了,还想怎么样?
他起身走到走廊上,看向校道,校道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
天空仍在下着毛毛细雨。
难道邱素萍已经忘了昨天的话,或者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如果不是,她也该来了。
从前的交往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蒙太奇似的在脑中翻过。
毕业了,再美好的回忆也得扔在这里了,自己暗中发过誓的,这儿的东西能丢的都丢,不带走一丝云彩。
可是要让它们回光返照地重播一遍,这样才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