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人声依旧鼎沸。
那对诸葛恪的嘲弄与讥笑声还在继续。
只是,自打诸葛瑾从马车中走下,诸葛恪的注意力就全都扑在了父亲的身上。
话说回来,过继之后,诸葛恪还没有见过诸葛亮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见到了生父。
每一次,还都是在这般特殊的环境下,还真是世事无常。
随着诸葛恪的一声,“爹,你怎么在这儿?”
仿佛,这一对冥冥天意中注定难以割舍的“父子”,他们的对话即将开始。
哪曾想…
当一名骑着马儿的富贵公子经过马车时,那马儿骤然惊了,撒开前蹄嘶鸣一声,继而又跑又跳。
人流惊呼着慌忙让开,已经有人被撞倒,场上顿时大乱…
那富贵公子一惊,努力控制着缰绳,但眼看这马儿就要撞向诸葛瑾这边,情势危急。
诸葛恪纵身一跃上了发狂的马,用力勒紧缰绳,勒得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最后…那富贵公子拍着马颈轻轻安抚,这才让它平静下来。
诸葛恪翻身下马…
诸葛瑾长长的吁出口气。
就在这时,匆匆远处,一名武人打扮的少年将军快步跑来。
“魏兄?无恙吧?”
他喊的魏兄,自然是这富贵公子,只见这富贵公子回了一声,“我无恙…”
他也顾不上去清理衣服上的尘灰,恭恭敬敬的行至诸葛恪的身前,“若非公子伸出援手,怕是这马就不好控制了,阁下好身手,在下相国府西曹掾魏讽,敢问公子大名。”
——魏讽,沛国人。
古籍文献中的记载是:口才出众,颇有智谋。
因为在邺城有极佳的名声,被相国钟繇看重,征辟为相国府西曹掾。
当然,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有一次刘晔赴相国府,见到了这个年轻人,寥寥几句交谈,刘晔转身就小声告诉钟繇,此人有惑众之才,倾动邺城日后必定谋反。
而这么说的,不止是刘晔一个。
傅巽,就是那位将庞统评为“不完全的英雄”,评裴潜为“品行清风亮节名扬四方”的曹魏内部大评论家。
他也曾评魏讽为“谋反为早晚之事”!
诸葛恪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公子颇为彬彬有礼。
只不过,在得知他是“魏讽”之后,诸葛恪猛地抬了下头,像是特别的注视了下眼前的公子,不过…这表情只发生在旦夕之间。
很快,诸葛恪就收敛起心神,郑重的拱手回礼,“在下,琅琊诸葛氏诸葛恪,字元逊,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阁下无需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不远不近,不急不躁。
哪怕诸葛恪内心中是有什么目的,但至少,他的言语间…没有表露出分毫。
“噢,原来是诸葛元逊,近来…元逊兄在许都城可是赫赫有名啊!在下…长乐卫尉陈祎多谢诸葛兄弟救我魏兄!”
这次说话的是魏讽身旁的武人,名唤陈祎。
按理说,两人都是在魏都邺城当差。
此番…是奉命带邺城兵马来支援许都城。
当然他们带的只有三千人,是所有支援部队中的一小支。
“若是没有其它的事儿,那…在下还有要事,就失礼,先行告辞。”诸葛恪并不过多与两人交谈,说话间,他把目光再度望回了马车处的父亲诸葛瑾。
魏讽、陈祎这才注意到了诸葛瑾…
这位东吴出使许都的使者,他俩自然不陌生。
两人交换过眼神,当即…向这一对诸葛父子,这一对隶属于不同阵营的使者拱手拜别。
似乎,这就像是一个小插曲,诸葛恪无意结识魏讽、陈祎。
魏讽、陈祎自也犯不上热脸去贴冷屁股。
双方均保持着他们特有的默契与平和。
直到…
诸葛恪上了马车,魏讽与陈祎驱马走远。
陈祎突然停住了马儿,他先是环视周遭,确定附近无人后,方才转头望向魏讽,“魏兄?方才…我听你话的意思,是有意结识那位琅琊诸葛氏的年轻公子,若我猜想不错,这与魏兄的占诛贼的计划有关吧?”
“还是被你听出来了。”魏讽并不隐瞒,事实上,在他的意识里,长乐卫尉陈祎早就与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当然…
魏讽哪里知道。
历史上,在建安二十四年,也就是两年后,就是因为陈祎…这个他笃信,这个他以为是一条船上之人的出卖,才让他谋袭魏都邺城的计划泄露,最终被杀,连坐数千人——
毫不夸张的说,魏讽的这次谋反,已经是汉庭在曹魏内部最后…
也是最有希望、最雄浑壮阔的一次反抗了!
唯——可惜!
当然,这些都是历史的记载…
如今,命运的天平已经发生了转折。
听过魏讽的话,陈祎提醒道,“近来许都城的坊间,可都是这位诸葛公子大言不惭的话!他可是受尽讥笑与嘲讽了吧!”
魏讽似乎对这些坊间的话语丝毫不介意,他只淡淡的说,“诸葛恪是从荆州来的,他的背后…就是那诈死的关麟,我们的计划…离不开这位关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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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
魏讽转过头,瑶瑶望向那徐徐走远的诸葛瑾的马车。
一时间,一抹浓重的心思跃然心头。
『还是得想别的办法与这位诸葛公子结识啊——』
这边,魏讽与陈祎已经走远。
那边,诸葛恪上了诸葛瑾的马车。
作为父亲的诸葛瑾轻轻拍了拍诸葛恪的肩膀,“身手不错呀,看来…在荆州,一番历练,除了赚到了不小的功勋外,胆气与功夫也拔高了不少,这才是璞玉应有的样子!”
俨然…
作为亲生儿子,还是长子,诸葛瑾对诸葛恪的情,是远远超脱东吴与荆州立场的。
他很欣慰能看到如今的儿子…
看到这个成长、成熟了不少的儿子。
哪怕这个儿子,名义上,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
“父亲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诸葛恪抬眼,很明显,他对立场看的比亲情要重一些,他亦是很执着于如今的时局。
东吴的使者…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还有马车、仆从!
这等与他诸葛恪截然不同的待遇,意味深长啊!
诸葛瑾当然能听懂儿子的话。
他沉吟了一下,却是反问:“那我问你?荆州…明明知道甘兴霸是东吴的国贼?可为何甘兴霸会出现在荆州?包庇国贼…那关家父子将孙刘联盟置于何地?”
这…无疑诸葛瑾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诸葛恪的话。
意思是…一些事情就莫要挑明了,今时今日的孙刘联盟,还是昔时昔日的孙刘联盟么?
呼…
诸葛恪长长的吁出口气,他又岂会不知道…孙刘联盟从来都很脆弱。
如今的联盟,更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这是时局决定,再也回不去了。
心念于此…
诸葛恪轻咳一声,道““既如此,我不该上父亲的车…”
诸葛瑾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你该唤我伯父!或者…唤我东吴使者。”
“是…倒是晚辈疏忽了。”诸葛恪恭敬的拱手,“伯父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晚辈就先离开了…毕竟在这许都,一个荆州使者,一个东吴使者,我们的会面…难免惹人非议!”
仿佛,诸葛恪只用了一席话…就成功的拉开了他与生父之间的距离。
“停车——”
不等诸葛瑾回应,诸葛恪大呼一声,马夫急忙勒停了马儿。
诸葛恪最后望了一眼生父,然后毅然决然的下了马车。
却就在他下车的一瞬间,诸葛瑾开口了。
“留步…”
唔…诸葛恪没有回头,脚步却是定住了,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东吴使者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让诸葛瑾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旋即轻声道:“元逊,你作为荆州使者与魏王谈判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开出那等匪夷所思且大言不惭的条件…我更不知道,这是你的即兴发挥,还是那关麟授意的,但我想提醒你…”
说到这儿,诸葛瑾顿了一下,“荆州即将大祸临头了,收回你的那些条件,否则…无论是你还是那关家四郎,都将沦为天下的笑柄!”
呼…
诸葛瑾的话带着狠厉,可莫名的…狠厉中又像是…贴着一团一团如云朵似的慈祥。
就像是往昔,作为父亲对儿子的尊尊教导,或者说是严厉的训斥…
这一番话,让诸葛恪微微张开嘴唇,他似乎也有话要说。
可最终,他还是强忍住心头的悸动,强忍住…那心里藏匿着的云旗交给他的任务。
他只淡淡的留下两个字:“多谢!”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远。
就在诸葛恪走远之时,一名诸葛瑾的随从踏步走到诸葛瑾的身边,“先生…先生切莫因此烦心劳神…孩子嘛,过继出去,立场变了…心也就远了!”
诸葛瑾摇了摇头,语气也变得生硬了几分:“我岂会因为他…烦心劳力!”
这…
随从静默了一下,然后也跟着诸葛瑾一起,望着诸葛恪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淡淡的提醒道:“似乎…按照约定的日子,明日就是吕蒙将军突袭荆州…也是那关家父子真正意义上腹背受敌的时候!”
“唉…”
幽幽的一声长叹,诸葛瑾岂会忘记这些,可…他更担心的是恪儿啊。
他要曹操割让许都以南的疆域,如今…已经受到了无数的嘲讽与讥笑。
呵呵…真等到荆州腹背受敌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