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们,这《九品官人法》中许多地方与我这些年的想法不谋而合…且不说子桓能借此拉拢到一众士家的支持,单单这等选人之法就远胜于大汉之察举…这等选人之法,更能给世人希望啊!”
刘桢则道:“其实李先生也向子桓提及过,这《九品官人法》是好,但曹丞相未必会听,甚至会因此勃然大怒,李先生是让子桓自己选择,是要做一个孝子?始终按照曹丞相的吩咐做事,用这份孝心感动曹丞相,争夺世子?”
“还是做一个叛逆之子…用正确的方式,积攒能量,然后对抗曹丞相,以此凌厉的方式争夺世子?至少在江陵,那关家逆子关麟的行径证明…哪怕是做一个叛逆之子,这条路依旧是能走通的!”
随着众人的表态,司马懿始终凝思不语,曹丕倾身询问:“仲达?大家都说了这《九品官人法》,你怎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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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答道:“我在想曹丞相对子桓说的话…”
啊…
曹丕一怔。
他意识到,司马懿提到的是父亲留下的那一句:
——“为达目的,都学会联合外人跟孤来对抗了!”
——“很好,你这样,才像是孤的儿子!”
司马懿继续道:“丞相是当世雄主,要听懂他所说,还要听懂他未曾说,要想他所想,还要想他未曾想。”
曹真不耐烦:“你能不能干脆点儿说人话?”
曹丕追问:“什么是父亲未曾说?未曾想?”
司马懿摇头,“丞相心深似海,非我等轻易可以洞悉,我得好好想想,不可造次…不过,这一封精妙绝伦,能助子桓公子联合各世家大族的《九品官人法》,那位李先生既能献给子桓,那足以笃定,他就是子桓能信得过的人!”
曹真讽刺道:“你说了一大堆,就跟没说一个样儿!你还要想…保不齐到正午宴会时,曹丞相直接就宣布,要用子健的那封《征召寡妇分配军户》了…依我看,你是在消遣子桓吧?”
司马懿躬身站起:“子桓若信我,就让我再多的想想,若是信不过我,我即刻告退…”
曹丕伸手制止,“仲达,坐下!”
他责备的地看了曹真一眼,“你慢慢想,把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都想清楚…还有李先生?父亲定是因为此《九品官人法》,所以才下令,正午宴会,校验鼓吏鼓曲,更是将李先生带入宴席,上一次如此安排,还是祢衡啊…父亲定是生我的气,故而迁怒与他,父亲是要羞辱于他,这让他如何自处?”
曹丕说话的时候,司马懿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俨然,他正在把所有的事,联系在一起。
堂上的陈群不住的叹息,想跟司马懿说话又不敢,曹真焦躁的一杯杯喝酒,却也没有打扰司马懿一个人蹙眉静思。
曹丕站立在门口,看着晴天皓月,他纳的妾室郭照郭女王走了出来,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曹丕的身上。
曹丕看着郭照,先是惊讶:“是你?”
他本以为会是夫人甄宓…
唉…
当即曹丕感慨道:“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心肝。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戴星月观云间……看看,这世子之位的争夺,就是如此如履薄冰,危机四伏!你也怕了吧?”
郭照摇摇头,她拿起曹丕的手,轻轻的为他那冰冷的手取暖。
她淡淡的吟道:“妾,不怕…”
这一句“不怕”宛若融化了曹丕那趋于冰冷的心灵。
堂内,也燃着一炉火,此刻正在司马懿那忧虑深重的眼中越烧越旺。
良久…
天色微明…
良久…就快到正午。
司马懿终于艰难地挪动一夜酸麻的双腿,他站起来:“正午的宴会名为宴会,却是曹丞相布下的考验,是考验子桓与子健的应对啊…也是考验众官员对《九品官人法》,对《征寡妇,赐军户》的看法呀…”
“曹丞相是要逼迫两位公子划分清楚阵营,也逼迫士族与宗室划分清楚,子桓…你要想好,倘若这一步迈出去,你将得到士族支持的同时,也将迎来宗室深深的怨恨…”
“子桓你可想好了,李藐先生给出的这一步棋,虽然精妙,却是一步险棋!是要子桓拿命去赌,赌曹丞相最终…最终还是会向士族妥协!子桓,你敢拿命去赌么?”
这…
一时间,曹丕沉吟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曹真咧嘴骂道:“你想了一夜,就想出了这么一句狗屁废话?”
曹丕却坐到了司马懿的面前,他深深的看了司马懿一眼,“洗把脸再走,你跟着我一同赴宴,你是我的人,哪怕是赌输了,把命赌丢了,也要仪容整齐,慷慨赴死!”
“是!”
随着司马懿的话,曹真望着默契的两人,一股不能理解的、被遗弃的愤怒涌上心头。
看来,子桓要坚定的站在士族这边了!
可他曹真是宗室啊,这要让他如何自处?
…
…
正午时分,樊城,李藐被带到曹操的宴会。
看到廊下的武士个个执戟,他们身上的铠甲和戟的锋芒闪着寒光。
远远的,李藐就听到堂上几个重臣的说话声。
“曹丞相如今已是国公,定国邺城,当早立世子啊!”
众大臣附和道:“国储不定,天下不宁,请丞相早立世子。”
这些大臣是听闻曹操归来,特地从许都赶来的。
又听说到了曹丕献上的那一封《九品官人法》,当即有意站在曹丕这边,今日…相约,齐齐的来进言。
曹操不悦的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比孤还心急,都坐下,今日是宴会,只听鼓乐,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一干大臣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李藐注意到了二公子曹丕、四公子曹植都在,倒是杨修看到了李藐,快步走到他的身旁,附耳低语。
“丞相不喜狂士,如此阵仗,怕是要杀你的锐气,像是祢衡当初那般…你切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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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李藐当即大笑了起来。
他的心头却在呐喊。
——『他终于来到了这里,终于能步祢衡之后…』
——『当年祢衡裸衣擂鼓羞辱曹操,名震天下。』
——『我李藐今日又当如何?』
就在这时,门口侍卫报:“丞相召李藐!”
杨修满是担心的从他身边走过,李藐昂首阔步,趾高气昂的走进堂中。
他知道…他也清楚,他若要有所成就,他若要能投身曹家公子身边,他若要搅动起整个曹魏内部的风起云涌,那就早晚要过曹操这一关。
李藐走到曹操的面前,却并不行礼。
曹操直视着李藐的眼睛。
“你见孤,为何不拜?”
“我非魏臣,不过一节草民,当拜天子,当拜大汉丞相,却拜不得魏公?”
随着李藐的话,曹操身侧的许褚当即脱口。
“大胆!”
曹操却并不介意,他依旧笑道:“哈哈,孤听闻蜀中有一狂士,酒宴之上骂玄德,江陵城中骂关公,这不免让孤想起祢衡,祢衡骂荀令君是个小白脸,骂赵融是个饭桶,骂司马朗是个胖子,适合去当屠夫,骂陈群只会卖酒…孤倒是想知道,究竟是那祢衡更狂妄,还是你李藐更狂?”
李藐眯着眼,对上曹操的笑容。
他看到了曹操眼中的冷厉,心中一惊,可无数次的准备,无数次幻想着这个画面,让他能够坦然的应对这一刻。
曹操一席话后,却是但笑不语,寂静的压迫中,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份紧张。
“转过身去…”
李藐深吸一口气,他昂着头转过身。
曹操打量着他深思:“昔日,祢衡便是因为一首鼓曲《渔阳参挝》而闻名天下,你比他才华更胜十倍,你可敢也击鼓这一曲《渔阳参挝》?让孤再听听那铿锵的鼓声。”
“有何不敢?”
“去吧,去吧…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一份话,李藐径直朝鼓阵中走去,他与曹操的对话引得了整个宴会上,所有人的侧目。
曹植的心也深深的揪起来。
杨修抿着唇,心头暗道。
『李先生…你需得破了当年祢衡没有破得的局啊!』
曹丕也凝着眉,倒是司马懿心情复杂,他仿佛预料到曹操要做些什么了,当初…他成为曹丕幕僚时,曹操也如此这般的“压迫”过他一次。
那一次是,曹操先让他退下,紧接着,却突然抬手掀翻了砚台。
他司马懿被这声音惊的猛然回首。
曹操双眼大睁,精光大胜,他就是要看“对方”那毫无防备时的眼神,也就是那时,曹操喊了句——“果然,果然是鹰视狼顾之相!”
再度回想起当初时的一刻,司马懿不由得心惊胆寒,尤自后怕。
而诚如司马懿所料。
“哐当”一声,曹操直接把案几上的酒壶、酒盏掀翻,“锵啷啷”的声音不绝于耳,李藐被这道声音惊的猛然回首。
曹操直视着他最真实的眼眸,与司马懿那“鹰视狼顾”截然不同…李藐的眼睛是如湖水般的平静。
曹操不由得心惊。
——『他是有所准备么?还是心性本就是这般平和?』
——『否则?如何能做到如此的泰然自若?』
“丞相还有别的吩咐么?”
李藐问曹操。
曹操笑了,“祢衡宁可裸身击鼓,也不更换鼓吏之袍,李藐?孤很好奇,这鼓吏之袍,你换还是不换?”
随着曹操的话…
有近卫将鼓手的衣袍呈给了李藐。
李藐却置若罔闻一般,骤然抬头,他伸手指向曹操的鼻子——
“曹孟德,你以为普天之下,只有祢衡一人敢羞辱于你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