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是一个,准确无误的得到这消息的。
此刻,油灯已经烧残了,灰白的晨光稍稍透进来
糜家赌坊内,糜芳与糜广,还有一个年轻的公子,经过了一夜的奋战,精神都有些萎靡…
其中那年轻的公子还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
糜广年纪大了,已经熬不下去了,用算盘捂着脸假寐。
算盘声依旧“劈啪”作响。
当然,这个时代的算盘还叫做“算筹”,大体思路与算盘无二,是汉末东莱人徐岳发明的。
可…这一刻,算盘拨动发出“噼啪”声,宛若“小鬼撞门”时的声音,这使得糜芳那根紧绷的神经始终高高的悬起。
他虽也支着额头还在努力认真的算,但已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
那年轻公子是糜芳的儿子,名唤糜阳,喜欢看《九章算术》,对数学问题极为敏感且热衷。
此番,他拨动算盘,计算的,乃是此次…合肥战局赌盘最终亏损的数目。
其实,能开赌坊的都是数学家。
运用《九章算术》中第三章的“衰分”、第七章的“盈不足”、第八章的“方程”,是可以精准计算出,赌局中“稳赚不赔”的赔率。
比如,这次开盘,押东吴败,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十一倍的赔率,可买东吴胜的人多了,另一边的赔率自然就进一步的增长。
而押东吴胜,则赔率越来越低。
糜阳需要计算出的是,哪怕是大多数人都押东吴胜,可结果出来之后,他们依旧赔付得起,且有盈余。
——这便是伟大的数学。
看似是赌,可你或许血赚,但庄家永远不亏。
这一切都不过是《九章算术》中“赔率”可以解决的,恰恰糜芳的儿子糜阳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只是…
因为古代,计算赔率的只能是人,而不是机器,哪怕是糜阳这样的数学天才,也无法做到赔率的实时更新。
这就造成,往往赌场内赌盘的赔率是一个时辰变动一次。
也正因为此,关麟押重注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儿,又是用的“贼曹掾府”这一层官家的身份,赔率根本来不及调整。
再加上所有人都把关麟当成“待宰的肥羊”,把合肥战局的结局作为板上钉钉之事去评断,也就忽视了这一项“赔率”的调整。
简单点说,在关麟下重注之前,糜家因为糜阳《九章算术》的精通、计算,这次赌盘是稳赚不亏的。
可关麟下重注之后,这对糜家赌坊,就变成了一场纯粹的豪赌,这就无关乎“数学”与“赔率”了,只与那合肥之战的结局有关。
又过了一个时辰,糜芳与糜广几乎睡着了。
倒是糜阳,他总算是计算出了,他站起身来,“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他的喊声让糜芳、糜广连忙抬头。
糜阳却是指着竹简上的数字,“若是没有关四公子下注的那九千斛粮食,此次赌盘能赚三万斛,可…算上关四公子那九千斛的话,此次…要赔上…赔上六万七千斛粮食!”
这…
糜阳的话让糜芳惊诧连连。
他不自禁的道:“这么多?”
按理说,一般出现这种大多数人都下错注的情形,他们理应大赚一笔,用儿子的话说,这种赔率好算,也好做。
比如,曾经甘宁百骑劫曹营那一战,糜家赌坊就赚了足足两万多斛粮食。
当然,若是大多数人都下对了,也无妨,最后赔付完后,总还富裕了几千斛,也不算白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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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次…
赔了,倒没啥可说的,可一次性赔了六万七千斛粮食,这都够他们糜家的部曲几年的粮食开销了。
——『孙权碧眼儿,你大爷的…』
糜芳忍不住心头怒喝。
糜阳如实道:“的确是这么多,这还是在孩儿刻意摆低赔率的情况下,否则…只会,只会更多…此番,此番…”
糜阳语气有些磕绊,不光是糜芳,就是他这一次也被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是数学课,而是人心的这节课。
这让他,除了发现这赌坊赔率巨大漏洞的外,更是对“隐患”这两个字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还是太年轻了,只懂数学,却不懂隐患…
终究是——不够缜密啊!
四公子关麟是给他上了一节生动的“人心叵测”的课。
这让他触目惊心,也让他受益匪浅。
“砰…”的一声,只见糜芳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他忍不住疾呼。“可恶!”
“父亲不该怪四公子。”糜阳劝道:“此次是我们赌坊的漏洞,是《九章算术》的漏洞,是数学的漏洞,要怪…只能怪孩儿!”
“也怪我…”糜广凝着眉,“怪我小觑这四公子了,也怪我太…太贪心了,唉…唉…”
唉声丧气之声在这小小的房间中响起。
而这丧气之声仿佛会传染一般,糜芳也是长吁短叹。
叹息声中,他沉吟道:“为父…为父哪里是说四公子可恶,为父说的这可恶之人是…”
“是那江东孙仲谋,我…我糜子方一辈子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偏偏却…却在他身上栽了大跟头,我…我与这孙仲谋不共戴天!”
这…
糜阳眨巴了下眼睛,其实他想说,这事儿跟人家孙仲谋也没关系呀。
源头,还是他们赌坊自己的赔率问题。
也是他们贪心了的问题。
可…
看父亲这副模样,糜阳觉得,父亲也需要有地方去宣泄。
索性,糜阳闭上嘴巴,就让这孙仲谋成为父亲宣泄的对象好了,父亲能消消气就好!
话说回来,这孙仲谋,也是该啊…
糜阳是学数学的,十万与几百,放到《九章算术》的任何一章,“衰分”、“少广”、“商功”,这个数量,都该是压倒性的胜利。
——输的概率,太低了!
也太不可思议了!
轰…
就在这时,糜芳豁然起身,一扫那“一夜”奋战的精神萎靡,他扔下一卷竹简。
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
“父亲去哪?”糜阳连忙问道。
“这次,我糜家虽认栽了,可…”糜芳脚步一顿,言辞冷冽,“我糜家也不能任人宰割,他孙仲谋不是败了么?”
“好,为父这就去向关公请命,为父要做先锋,带咱们家的部曲,荡平那吴郡的石头城,活捉了那江东碧眼儿!以…”
——“以血吾心头之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