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雷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轰隆隆的雷声时不时在天空炸响,陶楚歌回到家后一夜未眠,她就坐在书房的窗前,眼前反反复复浮现出林赤的影子,竟有多次,她情不自禁站起迎向他,可无情的现实一次一次撕碎了她的幻想,心碎的感觉让她痛不欲生。
情窦初开的少女,已将她最真实、最纯洁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那个叫林赤的男子。
第二天一早,陶楚歌接到了松机关渡边少佐的电话,说林赤已入了土,新坟就设在水西门外的一条小河旁,坟前有一棵柳树。陶楚歌听后,让赵楷驱车带她前往。
经过一夜豪雨的荡涤,南京城的天空一尘不染,朝阳如歌,清风徐徐。两人寻觅着来到水西门外,陶楚歌远远就看到一棵柳树孤零零长在田野上,她立即弃车狂奔而去。
果然是一座新坟,没有墓碑,也没有铭记,陶楚歌呆呆站在坟前,一时间感慨万千,想着想着泪水又涌了上来。
赵楷一脸肃穆走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陶楚歌一言不发,拉起赵楷掉头就走。
她回到城内,找了一个石匠,给林赤的坟做了一个墓碑,当那位年过七旬的石匠询问落款时,陶楚歌丝毫没有犹豫,郑重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
爱妻:陶楚歌。
再次回到原地,已是午后,尽管离开半天不到的时间,陶楚歌惊诧地发现,坟上已被人插了一块木板,木板前还摆放着一束新近采摘的油菜花。
有人在木板上写了字,墨迹未干。
居中四个大字:林赤之墓。
左边一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右边一行: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没有落款。
字迹隽秀,稍一细看,竟很熟悉,陶楚歌顿时明白了一切。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心伤的原来真不止她一人。
陶楚歌让人将墓碑竖在坟的另一侧,一切做完后,她伫立坟前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西移,她才恋恋不舍离开了此地。
走的时候,年轻的女孩已心坚如铁,她的心间忽然多了一个决定。
……
时光之河在继续流淌,一个月后的傍晚,茅山北麓,一间普通的民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油灯下,一个清秀的女孩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看书。
房间里有低缓的音乐,发自于桌上一架老旧的木盒收音机,这是一个月前她随池碧疆潜回南京从三条巷的家里带回的,而正是这一次回家,她意外接到了林赤的死讯,当时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怎么也不相信生龙活虎的林赤会离她而去,即便时至今日,她依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甚至怀疑,那只是她一个幻觉而已。
她瞒着组织偷偷去了一趟水西门,找来一块木板,亲手给林赤做了一个简陋的碑,当看到那堆新土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尽管阴阳两隔,她总感觉他依旧活在她的世界里。
这样的感觉一直伴随至今,伴随在她的所有日常中,她时不时会想起他,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所有的往事会在她思绪游离的时候纷至沓来,她这才知道思念的滋味,如此魂牵梦绕,如此肝肠寸断!
今晚,她看的是一本池碧疆刚给她的《共产主义ABC》,看着看着她照例想起了林赤,心绪再也无法平复,便怔怔发起呆来,这个时候,电台里的音乐忽然停了,接下来是不绝于耳的电流声,似乎是信号不稳定,她下意识拍打了几下收音机,一阵沉寂后,电台里忽然传来一个男音高亢的声音——
“这里是重庆中央广播电台,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新闻,敌总领馆宴清水,敌伪均中酒毒,梁逆洪之等中毒最重,敌称系抗日分子所为:敌外务省次官清水留三郎,日前抵沪赴宁。敌驻宁总领馆于十日晚七时,设宴欢迎。除敌方军政要员一致赴宴外,并邀伪组织首要梁逆、温逆、任逆等作陪,共计二十余人。席间,敌伪解筹交错,状甚欢洽,讵料所食黄酒中,为已暗置强烈毒质,敌伪畅饮后,立即中毒,均晕倒地上,一时秩序大乱……与宴者均中毒腹痛,呕吐不止,神志昏迷,陷于垂死状态,惟经医生救治,无甚效果,宫下、船山两书记官当场毙命,其余闻亦无生望。温逆、任逆等诸逆,仍昏迷不醒,生命垂危。敌方大举搜索,伪警并乘机勒索,偶不遂意,即加逮捕,情形紧张,居民惴惴不安……”
播音员吐字铿锵有力,充盈着兴奋之意,似乎是想用他的情绪感染国民之抗战决心。女孩不例外也很振奋,她尽管不属于那个阵营,但在林赤死后的一个月,能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总觉得多多少少对他也是个安慰。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女孩连忙朝门外看了一眼,她看到池碧疆行色匆匆走了进来,女孩站起身候迎,池碧疆立即说道:“思秋,收拾一下,我们需要马上出发!”
曲思秋还是问道:“池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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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到上级命令,让我们潜回上海,连夜从水路出发,你收拾好了来找我!”
池碧疆说完就走了。
曲思秋进了房间,可收拾的行李不多,衣服也很轻便,就是有十来本书籍,曲思秋想了想只拿了几本,提着一个包便出门和池碧疆汇合去了。
池碧疆的住处就在隔壁,绰绰约约有不少人,曲思秋一跨进门槛,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惊惧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由连连后退几步。
那人却友好迎了上来,主动伸出左手要和曲思秋相握,一脸微笑说道:“思秋小姐,真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曲思秋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
也正在收东西的池碧疆闻言抬起头,对曲思秋解释道:“思秋,她是渡边雪奈,是个日本人,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怎么可能?”曲思秋惶急万分。
渡边雪奈无奈垂下手,眉宇间有一丝尴尬,不过很快烟消云散,自我解嘲说道:“思秋小姐,人总是在变化的,曾经的罪恶不代表一辈子的罪恶,当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得感谢我的姐姐渡边霏雪,正是她让我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池碧疆走上前来,牵起曲思秋的手,交到渡边雪奈的手里,庄重道:“思秋,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们的战友了,记住,是战友,而不是敌人!”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很快感染了渡边雪奈,她神色凝重补充道:“思秋,请相信我,在我被羁押……不,在我辗转此地之前,我已反省多日,我总算明白我的姐姐为何不顾一切加入共产党的原因了……你务必相信我,我身体里流淌的血也是红的!同时,我要向你道歉,我对你伤害实在太大了!”
说完,渡边深深鞠了一躬。
她的话语怎么听都显出真诚。
冰释前嫌后,曲思秋终于心甘情愿握住了她的手。
夜色中,一行五六人搭乘一艘船沿着长江水道连夜向上海进发。
……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潜入上海的曲思秋已安定了下来,这一天,她接到了上线池碧疆的命令,让她和白进假扮姐弟去四马路89号一处宅子接头,临行前,池碧疆特地交待,接头的人代号铁马,是他们这一条线上的领导者,今后,所有的行动指令均由铁马通过她发布。
两人乘一辆黄包车赶到四马路89号,是一栋豪华的三层小楼,依据池碧疆的吩咐,曲思秋并未马上停车,而是让车夫将黄包车停在了五百米的之外,在路过宅子时,曲思秋特地留意了一下,发现二楼阳台上的一盆月季花绽放正艳,这说明,接头可以放心进行。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铁门前,按响了电铃,很快,院子里出现一个体态福相的中年人,白进看到他后立即愣住了。
那中年人笑意盈盈将二人连忙引进院内,白进迫不及待问道:“爸,你不是黄埔商社的老板吗?怎么会在这里?”说完白进四处打量着眼前的宅子,心中疑问重重,“我怎么不知道我家还有这栋房子?难道是你新购进的?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此人正是黄埔商社的白老板。
“我和你的身份一样……”白老板笑着说道,“这栋房子是我一位老友的,他姓刘……”
白进羞愧难当,嗫嚅说道:“爸,对不起,我误解你了,我当初离家是看你和日本人走得太近,心中实在气不过……”
进了大厅,有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佣人立即给曲思秋递上茶水,曲思秋抿了一口即刻问道:“白叔叔,您就是领导我们的铁马?”
白老板摇了摇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