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
函谷关内,嬴政把手头的公文处理好,放在一旁,赵高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码好一卷又一卷的公文,帛书、纸书和竹简分类放好,同时递上新的待处理公文。
赵高的举着公文,双手停滞在半空,许久不见大王接过去,微微抬头望去,大王已然放下手中的毛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小心提醒道:“大王,这是国尉大人送来的制楚方略。”
嬴政手掌下压,示意赵高放下,他翩然起身,八尺六寸的伟岸身形,接近两米的魁梧体魄,一瞬间展露无遗,绕过跪在旁边的赵高,朝着一旁的位置走去,“成蟜回来了,你去后厨看看,给他做碗面端来。”
“诺!”
赵高跪在地上,如同老实的羔羊,听到成蟜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抖动身躯,肢体夹紧,低眉顺眼地离开。
“王兄,王兄!”
赵高走到门口,清楚地听到了成蟜的喊声,紧张地吞下口水,脚步下意识地变快,他不想在这里和成蟜撞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不要在任何地方与成蟜撞上。
成蟜风风火火地赶来,到了门口,目光看向远去的背影,觉得好生熟悉,脑海中浮现了赵高熟悉的音容。
他挠挠头,不明所以。
“王兄,好久不见,臣弟可想你了。”
成蟜回头看到房间里端坐的嬴政,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贱兮兮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道:“臣弟在邢丘的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王兄的怀抱。”
嬴政连日处理公文,难得清闲,他全身放松坐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禁锢住成蟜凑上来的脸庞,指着他处理公文的位置,道:“去,坐下!”
“这,不合适吧?”
看着成蟜口是心非地坐下,嬴政宠溺地笑了一下,听见成蟜说道:“王兄,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赵国...”
嬴政伸出手指,贴着人中挡在嘴唇前面,道:“处理公文。”
成蟜向左转头,没看到人,向右转头,也没有看到人,然后指向自己,诧异问起:“我?”
“有什么话,公文批完再说,寡人有些累了。”嬴政把手臂放在矮桌上,握拳撑着腮帮子,含笑侧目。
成蟜看到王兄的笑容,直接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记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不会笑的王兄,居然一反常态的笑了。
不是准备整他,就是准备揍他。
成蟜觉得屁股下面藏着钢针,实在坐不住了,他脑袋摇出残影,道:“不不不,我处理不了,我哪里懂国家大事啊,王兄要是问我哪家的姑娘姿色上佳,我一定会告诉你是知笙楼,要是问我知笙楼最好的姑娘在哪儿,我肯定会说在我府上,但你让臣弟处理公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就不给王兄添乱了。”
“你坐下!”
嬴政掌心向下摆动几下,淡淡道:“今天处理不完,明天的送来,还是你的。”
成蟜看着堆放在旁边的公文,大堆小堆的,跟连绵不断的山脉一般,他连坐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一看到王兄的笑容,他就回忆起浑身酸痛的经历。
如果王兄生气了,冷着张脸,跑掉就行,躲几天事情就过去了。
这一反常态的笑容,怕是躲不过去。
就如同那深夜闯入梦境的幽灵,让成蟜心神俱颤,知道要逃,但手脚不听使唤,逃不了。
成蟜老实巴交地回到位置上坐好,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端正态度,坐直身体,学着王兄的样子,随便抽出一份公文,捧在手中看了起来,大义凛然道:“今日就让臣弟暂为代劳,王兄且先回去休息一日,明日再来,此处公文,定然已全部处理妥善。”
“寡人无事,多日不见,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起。”
嬴政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含笑看着成蟜,他那点儿调虎离山的小手段,在嬴政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
用了一点点计谋,但又没完全用。
至少嬴政没有棋逢对手的体验感,只有俯瞰淘气弟弟的宠溺和好笑。
“嗯,那你就陪着吧!”
成蟜见一计不成,变得谨慎起来。
为了不被嬴政抓到话语中的漏洞,他选择学习王兄的高冷,少说甚至不说。
一刻钟后。
啪嗒!
竹简摔在地上。
哗啦啦!
一桌子的公文,接连不断地掉落。
成蟜像是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趴在桌子上,两只手臂张开,做了一次出色的桌面清理大师。
有气无力道:“王兄,你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这才两份公文,我就看到了秦篆、鸟篆、中山篆。”
“天下各国都有自己的文字,涉及各国的文书,也多是各国自有的文字,秦国公文多是秦篆,其他的文字,那都是他国来秦官员夹杂其中所写。”
成蟜觉得痛苦的事情,嬴政看来不是每天的简单重复,谈不上任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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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单向成蟜解释了公文中出现多国文字的缘由,并顺便给出了结论:“所以,统一六国迫在眉睫。”
“好好好,我以为王兄一统六国,是为了心中的宏图大业,原来是为了每天看公文看到头痛,我如果是摆烂的咸鱼,王兄你就是会翻身的高端咸鱼。”
成蟜并不因为有了新发现而沾沾自喜,反而在尝试着转移嬴政的注意力,从而找到机会,全须全尾地离开房间。
甚至,他都不该路过函谷关的时候,过来看望嬴政,而是直接返回咸阳。
天高王兄远,就算是心中有想法,也鞭长莫及。
“寡人是怕你忍不住索要六国贿赂,被人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时候为了秦法的威严,为了秦国的安定,寡人不得不大义灭亲。”
嬴政淡笑一下,他不认同成蟜的胡说八道,心中却是与他人在一起,没有体验过的轻松,这是只有成蟜才能带给他的感觉。
他轻蔑地瞥向成蟜,精准打击后者的短处,道:“灭了六国,你再索要贿赂,那就是仗势欺人,而不是通敌叛国了。”
索要贿赂,仗势欺人,通敌叛国...
三个词汇,没有一个是好词。
成蟜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突然变得口舌伶俐的王兄了。
事实证明,高冷的人不是不会说,不是无趣,而是有着很强的边界感。
如果获得对方内心的认可,那么他将会比想象的要会胡说八道,幽默风趣。
成蟜紧张搓着手掌,他领会到了嬴政的幽默,但他不想要这样的王兄,心里后怕,总有种底裤被人扒掉的感觉。
思前想后,他只在韩国收过一次,还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迫不得已突破了个人底线,放弃道德约束,而不是为了个人私利。
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王兄暗戳戳地提起这件事,不会没有正当理由,更不会是心血来潮。
成蟜缓缓直起身子,他想到了,王兄说的三个词汇中,通敌叛国才是重点。
既然知道关键所在,成蟜就不是毫无准备了。
他提着毛笔,低着头,一边在桌子边角画狗头,一边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我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是王兄你让我闭嘴的,不是我不说,你现在给我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是觉得我不会为自己的正义名声发声辩论吗?”
“本公子正式通告你,秦王嬴政,今天你惹到了我,”
成蟜第三个狗头画了一半,一团阴影出现在身前,挡住了落在狗头上面的阳光,他写着脑袋,抬头看向嬴政,哼哼道:“今天你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柳絮了。”
“王兄,有话好说!”
“啊!”
成蟜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地离开座位,试图逃离出去,而在他前往门口的必经之路上,嬴政接近身高的臂展,微微打开,就将其去路全部锁死。
“你是什么时候做出的马镫?”
嬴政压响五指关节,步步逼近道。
“在河阳的时候。”
成蟜疼龇牙咧嘴,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亲兄长的份上,他早就发起反击了,哪里会吃这种苦头,他忿忿不平道:“你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就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说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
“沃草!”
“堂堂秦王,你不讲武德,搞偷袭!”
成蟜本来是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伺机准备逃离,忽然脚下失重,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他揉着摔成四瓣得屁股,边退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听我说!”
“寡人是君王,别拿君子来沾边!”
嬴政蹲在成蟜旁边,一只大手钳住成蟜的后脖子,直接把他翻了个正面朝上,淡笑道:“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寡人听着。”
成蟜双手撑住地面,尝试了几次,没有一次能够伸直伸直手臂的,胳膊肘一直处于极小的锐角状态,连接近直角都够呛。
他随性趴在地上,任凭嬴政的大手,扼住他命运的后脖子。
既趴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