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何庆年拿着老赊刀人留下的玉佩,沿着当初留下的地址,一路向南,最终抵达了修建在山坳之中,十分隐蔽的赊刀人家族。
当年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几经辗转,穿行了一段漫长漆黑的山洞之后,再次得见天日时看到的,是一个古朴大气的土楼。
温家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天堑阻隔了外界的风雨。
这里经年累月的拓荒种植,十数代人的经营,已然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温家很庞大,每一代的小辈都会根据出生前后,依次往下排名,每一个孩子满周岁之后,就会被赠与属于他们各自的玉佩,玉佩上会刻上排行。
每一辈的玉佩样式,大体相同,但底纹会略有不同。
温十三取出自己的玉佩,缓缓地递到了贺境心面前,“这是我的玉佩。”
贺境心接过玉佩,仔细地看了一遍,贺影心和张满都很好奇地探过头来看。
“真的诶。”贺影心道,“和之前那个,只有上面刻着的数字不同。”
贺影心并没有见过温觅的玉佩,事实上在温觅难产去世之后,她的很多东西都被收了起来。
贺境心脑海中,浮现出温觅的那一枚玉佩。
温觅的玉佩上,刻着的数字是三。
算算年纪,倒也大差不差。
“你是温家人,应该也有些本事伴生才对,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境心问。
温十三倒也没有隐瞒,毕竟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何家是开钱庄的,以前的何家钱庄比现在的大庆钱庄,可要厉害的多。”
何家的钱庄经过几代人的经营,规模已经十分可观,后来大晋朝建立之后,更是傍上了朝中权贵,几乎开遍了大晋朝,那时候的何家烈火亨油,繁花着锦,端的是一派繁华。
但有时候,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有了钱,便想要权,毕竟何家虽然有钱,但每年的孝敬都是一笔巨额数字,明明已经如此有钱了,却还需要对着权贵卑躬屈膝,何家人不愿意了。
二十多年前,先帝病重,当时底下不少人蠢蠢欲动的,想要把当今拉下马,扶持另外的小主子上位,何家就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后来,当今继位,清算党派之时,何家自然也落不得好,万贯家财几乎败了一大半,才堪堪保下了族人的性命,自那之后,何家龟缩起来,夹着尾巴做人。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极致奢华生活的何家人,怎么可能习惯的了如今的日子,尤其是在何家最富裕时出生的何庆余和何庆丰兄弟,他们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反倒是何庆年,何家家产大缩水之前的记忆并不太多,他觉得如今的何家已经胜过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好。
“很多时候,不甘心这种情绪,能够带来灾难的。”温十三轻声道,“何庆余和何庆丰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们还想要翻身,想要恢复昔日繁华,就连何家的老家主也是想的。”
当今登基之后,群臣世家把皇帝的后宫塞满了,后宫皇子一个一个出生,这些想要从龙之功的人,犹如闻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在那些皇子身上押注。
当今登基之后,后位空悬,当今力排众议,追封原配嫡妻为“文贞皇后”。
只有皇后之子才是嫡子,其余的皇子到底是差了一层,所以这些人一开始谋划的,其实是皇后之位。
“大概是十年前,何家不知为何,闯下了滔天大祸。”温十三道,“比二十多年前那场祸事还要严重,整个何家只保下了四个人,这件事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
贺境心点了点头,“的确有所耳闻。你可知,何家闯下的是什么祸事?”
“我不知。”温十三却摇了摇头,“外面什么说法都有,但我丈夫告诉我,外面的说法都是假的,但他却并不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只说这件事情绝不能透露半分,我知道了并不安全。”
贺境心听温十三这么说,倒是起了很大的兴趣,主要是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有些微妙。
好像这个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那后来呢?”贺境心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毕竟眼下弄清楚何家发生的事情比较重要。
温十三道:“后来,我丈夫拿着玉佩去了温家,当时温家的适婚女子有五个,我们相看之后,最终这门亲事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们温家有个规矩,出嫁女离开温家之后,便默认永不归家,自此也不会有娘家,所以我们温家的女儿,大部分都是招婿回来,极少外嫁。”
贺境心心下微愣,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吗,所以她小时候从未听温觅提起过外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原因,如此反过来想,愿意跟着他爹远嫁,从大晋南方一路向北到灵州,她娘当初必定是十分中意贺从渊的吧。
“我跟着何庆年一路到了晋州,进了临汾县,本以为会在这里安家。”温十三叹了一口气,“可是有时候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嫁给何庆年的时候,带了一笔嫁妆,我本想用这笔银钱和丈夫做个小生意,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但何庆年的父亲临死之前,要何庆年发誓,一定会重振何家钱庄。何老爷经历这些事,大概也明白何庆丰和何庆余两个人是靠不住的,空有野心,却很愚蠢,偏偏手段又毒,何家不能交到这两个人的手上。
何老爷把何家藏起来的那部分家产,连同他的奢望,一并交托到了何庆年的手里。
“我查到何庆余十年前,染病去世了,此事可是真?”贺境心问。
温十三听到何庆余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恨意,表情都扭曲了一瞬,“我嫁进来的时候,何家是没有这个人的,当时只有何庆丰和何庆年两兄弟。”
贺境心:“十年前,何庆年从温十八这里赊了一把刀,应该是在你嫁过来之后吧?”
温十三:“是,温家女出嫁之后,不能归家,没有娘家。但我自小与弟弟相依为命长大,我嫁出去之后,弟弟不放心我,趁着外出历练之时,来见了我。”
赊刀人,懂命理,会看命盘。
温家族人成千上万,但有资质能够被培养成赊刀人的,却只有十数个。
“我弟弟自小聪慧,过目不忘,天分过人,三岁便通过了选拔,被带到主家悉心培养。”温十三说到这里,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最厉害的赊刀人,据说能够记得娘胎里的事,自后所见所闻皆不忘,但如此天分的却是万里挑一。
温十八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已然是小辈之中的佼佼者。
“可能……这一切都是报应吧。”温十三说着,眼神暗淡下来,“是赊刀人破戒的报应。”
赊刀人的刀并不是随意赊的,他们自有一套规矩。
“其实何家并不符合规矩。”温十三道,“当年,弟弟来见我,看到我在何家的日子,很心疼。”
当时温十三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却还要蹲在溪水边洗衣裳。温十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温十八一直努力学习,拼命成为赊刀人,最想要的是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是如今姐姐却远嫁到晋州,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尤其是在看到姐姐的嫂子,也就是何庆丰的妻子,明里暗里贬低温十三没有娘家人,温十八更是愤怒难过。
所以温十八为了姐姐,破格赊了一把刀。
何庆年想要重新开钱庄,让何家重新开始,温十八可以帮他实现。
温家世代积累下的财富和人脉,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明面上赊欠的是一把刀,但给予的其实是何家东山再起的资格。
何家当初可是因为闯下滔天大祸,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的,何庆年若想要重开钱庄,必定要解决之前的问题,扫清潜在的危机,这一点温家可以做到。
“他一直在这里,待到大庆钱庄开起来,我的孩子出生。”温十三轻声道,“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十年后他来取刀。”
“大庆钱庄慢慢步入正轨,何家的日子好过起来了。”温十三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那天是大年三十,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何庆余出现的很突然,并且他出现在温十三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是伪装成何庆年的样子了。
团年饭用完之后,何庆年回到房间,看着温十三的时候,那个眼神让温十三察觉到了不对。
到底是枕边人,温十三几乎都不用试探,就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何庆年。
当时温十三又惊又怒,她不敢打草惊蛇,只找了个借口,抱了孩子离开了院子,去找何庆丰求救,何庆丰是何庆年的兄长,绝对比任何人都熟悉自己的弟弟。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走的是条不归路。”温十三面上笑容惨淡,“何庆丰当面安抚我,一定会去帮我拿下贼人,找到我的丈夫,可是我才转了个身,他就打晕了我。”
“等到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被人捅了一刀,身上被绑了石头,被丢进了河里。”
但温十三天生心脏在右,那一刀没有扎中心脉,她在入水之后就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