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秀才爹就是好啊,哪怕老秀才病病歪歪不事生产,只能在家混吃等死,可那也是秀才。
老秀才写的一手好字,平常接一些抄书的活计,已经比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强了。
天空聚集起来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空气里已经嗅得到水汽了,芷娘没办法,只能扶着羞恼地低着头不肯抬头的顾岑宴去了最近的山洞。
这个山洞是芸娘一手布置起来的,里面她垒了简单的灶台,有一口豁了一个口子的陶罐,还有堆叠的很整齐的树枝。
山洞外面被一块石头挡着,芷娘挪开了石头,把顾岑宴拉了进去。
才进去,雨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夏天的雨来的总是这样急。
“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能把这个地方说出去,不然我会揍你的。”芷娘警告顾岑宴。
若非是山雨欲来,她才不会把人往这里带呢。
没办法,这顾家的小郎君身体弱的很,脚扭了走不动,若是再淋雨风寒了可怎么办,毕竟说到底,那个陷阱是她挖的。
芷娘如今也才八岁的年纪,人小,活在烂赌鬼那样的人家,却始终觉得自己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她想好了,在长大之前绝对不要被烂赌鬼卖掉,等长大了,她可以离开上刘村,去远一些的地方讨生活,她有一把子的力气,绝对饿不死的!
“我不说的,绝对不说。”顾岑宴急忙表态。
芷娘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最好记住。”
外面的雨很大,闷雷伴随着闪电落下,从山洞里往外看,十分叫人害怕,顾岑宴扭头,却看到芷娘半点也不怕的样子,她坐在自己搭的那个小小的灶台边上,用豁了口的陶罐接了点水回来放在灶台上。
顾岑宴十分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一切,这里显然并非一两日就能弄成的,芷娘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这里了。
烧开了的水,芷娘分给他一半,顾岑宴喝的很小心,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话题,慢慢的,顾岑宴知道了芷娘身上的那些伤的确都是烂赌鬼打的,烂赌鬼一直想把她卖掉,换个几贯钱回来花用,为了不被卖掉,芷娘隔三差五的上山,有时候是野兔,有时候是几颗野鸡蛋,包括上次从陷阱里抓到的那只摔晕过去的野猪,这些能让她暂时不被卖掉。
“等我再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她就绝对不会让自己挨打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一道闪电当空划下,照亮了芷娘的脸,那瞬间,小姑娘的双眸亮的惊人。
“我教你认字吧!”鬼使神差的,说不清楚为什么,顾岑宴几乎是脱口而出。
芷娘回头看他,她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顾岑宴的脸,她的表情带着惊讶还有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自古以来,读书认字都是家里有点闲钱的人家才读的起的,姑娘家除非是官宦大富之家才会读书,像村子里的小娘子们,基本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都很少出远门。
“就,就是,你不是说,等你长大了你就要走的远远的,去找活儿干吗?”顾岑宴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起手抓了抓脑袋,“识字的话,总比一个字都不认识要强,你若是给人做工,要签契,若是不识字被坑了骗了怎么办。”
芷娘自然知道这些,她只是不敢相信,会有人愿意教她识字,“你为什么愿意教我啊?我……我给不起束修的……”
“不用的,我教你三字经,你学会三字经,基本就识得很多字了。”顾岑宴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就这样,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顾岑宴一锤定音。
顾岑宴和芷娘说好,每五天他都会想办法到山上来一次,每一次教她念一句三字经,如此一两年下来,她就能学会三字经了。
芷娘也很开心,她在山上找到的猎物和好吃的果子,会藏一些在山洞里,剩下的才会背回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芷娘背着背篓,从个子矮矮的小姑娘,一路走到了豆蔻年华。
而曾经手无缚鸡之力,摔下一个陷阱都爬不上去的小书生,也慢慢长成了清隽少年郎的模样。
芷娘身上的伤越来越少,她和烂赌鬼打架,她开始能够把烂赌鬼按在地上摩擦,苏家人慢慢不敢再直接打骂她,却又开始想着把她嫁出去,换一笔聘礼钱。
芷娘把媒婆打跑了,又按着烂赌鬼揍了一顿,警告了她娘,若是继续如此,她绝对会打死烂赌鬼,在她娘尖叫声中,芷娘背着背篓昂首挺胸地走出家门。
身后是哭天抢地的嚎哭声,芷娘心情挺不错地吹了声口哨。
到了山洞时,顾岑宴已经来了,顾岑宴如今已经十六岁,两年前,顾父去世了,顾岑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了家中顶梁柱,靠着顾父的教导还有家中的那些书,顾岑宴今年去考了秀才,名次虽然并不靠前,但他已经是实打实的小秀才。
一时间,媒人几乎要把顾家的门槛踏破,顾母是个拎得清的,她觉得顾岑宴如今还这么小,等考上了举人,甚至再大胆一些,考中了进士,自有那千金贵女下嫁。
芷娘放下背篓,如今她已经学会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
之前说好,顾岑宴只教她三字经,但教完了三字经谁也没有喊停,于是就这么一路教了下来。
顾岑宴眼尖的发现芷娘脸颊上有一道血印子,是指甲划伤的,他伸手去碰了碰,“他又打你了吗?”
芷娘伸手摸了摸,没在意,“应该是我娘拉我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呵,他们想把我嫁出去换一笔聘礼,想得美!”
顾岑宴愣住了,聘礼?
顾岑宴看着芷娘的脸,这才恍然惊觉,曾经那个眼睛大大,个子矮矮,瘦瘦小小却力气很大的小姑娘,已然悄悄长大了。
长大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顾岑宴的心中十分不舒服,感觉好像是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人,会去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自己无法踏足,她会站在别人的身边,把好吃的果子留给别人,对着别人笑,和别人一起一日三餐,四季轮转……
顾岑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上发闷,“不是要出去的吗?芷娘,你别嫁人好不好?”
别嫁给那些人,那些人不会对你好的。
芷娘愣了一下,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岑宴,“我当然不会嫁人,我是要离开上刘村的。”
顾岑宴抿了抿唇,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总觉得自己想说的并非如此,想要的也并不只是这样。
可他暂时摸不清楚,弄不明白,他尚且不知道,他想要的是和眼前的姑娘一直在一起,他不希望她和别人一起做的事情,只能和他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