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庭院中,鸦雀无声。
就在刚刚,花明庭在认了杜引章之后,缓缓地将花家与谢家和杜家的恩怨是非娓娓道来。
他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只说了姐姐离开家去长安城,结果被王三喜和蒋氏拐带到了洛阳城,之后先是被杜家囚禁,后来又被谢家关起来折磨。他隐瞒了骆东彦回来一事,也隐瞒了他救花想容离开谢家一事。
“一切的悲剧开端,就是那个花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站在屋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下,白皙面庞,给人一种温润如玉之感,“我与姐姐长得很像,我扮作姐姐的模样,带着牡丹出现在他面前,他吓坏了,我也没有料到,他如此不经吓,竟是直接被吓死了。”
花明庭道:“我第二个杀的是谢家主,他见到我很震惊,但他王三喜要强太多了,他没有被我吓死,我只能毒死了他,然后我将他一路带回了谢家,我带着他从花厅的天窗下去,他不是喜欢牡丹吗?那盆牡丹他应该很满意吧。”
宋钺看着花明庭,这个人情绪十分稳定,他只是很平静的述说自己的复仇杀人的过程。
他在花厅屋顶上,发现过男子的脚印,并且跟着脚印一路找到了知行客栈。
这个和花明庭的说辞对上了。
“杀了谢家主之后,我去了杜家,我去问杜家当初那个孩子在哪里,他不肯说,我把他杀了,一刀直接扎在心口上,他让我姐姐承受骨肉分离,如遭剜心之痛,我便诛他心而亡,这不过分吧?”
所有人:……
你高兴就好。
“杜夫人,她出卖我姐姐,造成我姐姐被谢家磋磨三年,害死了我另一个外甥,我问她为何如此狠心,就因为担心自己的地位被威胁吗?”花明庭嗤笑了一声,“所以我用她几个孩子的命,让她自尽而亡,她这种又狠又毒之人,竟也有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人呢。”
花明庭说完,缓缓地“看”向谢老家主和谢老夫人,甚至是不知何时被押过来的谢家二爷和三爷,可他明明只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这些被他“看”过的人,都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后背发冷,尤其是老家主和老夫人,之前还嫌弃张书鹤多管闲事,现在只有一种逃过一命的庆幸,今夜若不是张书鹤带人守在这里,他们全家怕是都要死!
“剩下你们了。”花明庭声音淡淡地,“你们害死我阿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宋钺却忽然出声:“你说人是你杀的,你刚刚也的确说了杀人的方法和过程,可是我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花明庭偏过头朝向宋钺,“宋大人想知道什么?”
“为何杀了谢家主之后,还要在他肚子上捅一刀,杜家主是死于穿心一刀,为何又要死后灌入毒药?”宋钺问,“最重要的一点,那些牡丹是如何养出来的,又养在什么地方?”
张书鹤看了宋钺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赞赏。这位宋大人,到底是在大理寺走了一遭,倒也还算敏锐。
“因为杜仲和谢家主,一样的该死,死法自然也要整整齐齐才好。”花明庭道。
宋钺:……我觉得你在胡说八道。
花明庭:“想知道牡丹养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看了,大概就能明白了。不过在去之前,可以让我先杀两个人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衙差们纷纷拔刀,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谢老家主吓得半死,“张大人救我!我回长安之前,娘娘还特地让我一个月后回长安,她快要过生辰了,娘娘若是见不到我,怕是会难过,张大人,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你快把他抓起来,你听到了,他是杀人凶手,快抓起来!”
张书鹤听着谢老家主的咆哮,心中冷笑不已,这老不死的,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要拿宫里的贵妃来压他,贵妃当年可是靠着一盆姚黄入了先皇的眼,被指给太子当侧妃的,要说他不知情,鬼才信!
花明庭拔刀上前,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纷纷现身,直接挡住了花明庭的刀,谢老家主吓得脸都白了,被老妻扶着,连连往后退。
花明庭对付暗卫,占了上风,将暗卫砍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到底只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精力到底有限,张书鹤见花明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当即一挥手,一直蓄势待发的衙差们,一拥而上,将花明庭狠狠压制住了。
“杀了他,快杀了他!”谢老家主见状,顿时叫嚣着,要张书鹤快点杀了这个胆敢对着他们谢家龇牙的野狗。
张书鹤却冷冷道:“老家主,花明庭如今是嫌犯,等查明一切,本官定会依法宣判!带走!”
杜引章有些担心地看着花明庭,刚刚他几次想要冲上去,却被宋钺拦住了。
宋钺拉着杜引章,跟在张书鹤身后往外走。
谢老家主一脸愤怒又憋屈地盯着张书鹤,但没有办法,他如今身处洛阳,谢家虽然称得上是洛阳第一大世家,衙门要礼让三分,可是张书鹤是皇帝的人,他还真的不能用对付其他县官一样对付张书鹤。
“都给我滚下去,都是废物!”谢老家主气的在一个被砍了一刀的暗卫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通知下去,让所有人都到主院,在新的暗卫来之前,不能落单。”谢老家主刚刚几次差点被花明庭砍杀,死亡让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手脚发冷,这会并不想和老妻留在这里。
而此时,张书鹤走在前头,花明庭则被衙差捆绑起来,押着往前走,宋钺和杜引章跟在张书鹤身后,一行人走出了谢家,张书鹤回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大人,可要撤离?”守在外面的捕头问。
“不,你们继续守在外面,盯紧了。”张书鹤看了看花明庭的背影,谢老家主都能怀疑花明庭是否还有后手,张书鹤自然也不例外。
毕竟,今晚上的一切,到现在为止,似乎都太顺利了,一切都是按照他预想的在走,但恰恰因此,他不能轻率。
“你养牡丹的地方在什么地方?”张书鹤问。
花明庭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我看不见,我并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但我可以带你们去。”
张书鹤:“你不是看不见吗?如何能带路?”
花明庭:“我毕竟习武多年,虽然看不见,但恰恰因为看不见,方向感比较强。”
宋钺却问:“那些牡丹是你养的吗?”
花明庭道:“你们应该查过我花家,好歹也曾经是江南大世家,有一两个藏方很正常吧?”
“如此,你带路吧。”张书鹤道。
他不管花明庭到底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先找到地方再说,他的人查了这么长时间,洛阳城中,洛阳城外几十里范围内,几乎翻过来搜了一遍,但硬是没有找到牡丹花的影子。
花明庭看不见,但他走路却很稳,半点看不出有眼疾的样子。他像是对这条路很熟悉,好像已经走过很多次一样。
*
夜色迷离,新月如钩,微风拂过,牡丹花随风轻轻摇曳。
贺境心听完了花想容的故事,一时半会儿,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本来觉得,作为一个死在二十多年前的人,花想容已经很惨了,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案子之中,花想容不是死者,她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
替她死去的丈夫和一双儿女复仇。
一开始,贺境心并没有想过,谢府那个死了二十多年的妾,竟然还活着,她只当是她的至亲之人出来,替她复仇来了。
她是在杜夫人被逼自缢而亡,芷兰笃定她见到了女鬼的时候,开始推翻自己之前的推论的。
谢家主之死,唯有身手了得之人才能做到,惯性思维之下,人们总是会下意识认为,剩下的两个案子,也是这个人做下的。
然而谢家主的真正死因,是死于中毒。
他是在死后,才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的。
他的死法,和杜仲恰恰相反,杜仲是死于胸口扎着的那把刀,他在死后被人在喉咙里灌入毒药的。
之后的杜夫人,她临死之前和人起过冲突,之后自缢而亡。
这三起人命案,每一个的死法都不一样,但是因为有一个和第二个在前,第三个杜夫人的死,正常人也会下意识认为是前一个凶手干的。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贺境心道,“你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弄死这些人,为何要把命案现场弄得那么诡异,并且还要留下那么多明显的线索,正常人不会把这些人命案子,联想到二十多年前去。”
“因为我是故意的啊。”花想容忽然笑了一下,“贺大师,是否觉得很熟悉?”
贺境心愣了一下,随后眉心下意识皱了起来,“你在模仿我?”
贺境心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为了替父亲报仇,她亲自入局,故意留下破绽,让自己成为命案嫌疑人,最后硬生生把左相一伙人拉下马。
花想容可以悄无声息复仇,可她却选择用这种方式,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撕扯开来,摆在明面上。
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原因。
花想容为何这样呢?
骆家当初通敌叛国的帽子早就摘掉了,如今也不是先皇当道,天下早就是当今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容不下骆家人,但当今未必如此。
所以不存在替骆家翻案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