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雪而至。马宁波率领的招商队伍返回了云州，带回了几个大型企业的投资。杨兆文罕见的出席了欢迎宴会，并高度肯定了政府的工作，说政府在这届班子的谋划下，必定能取得好的成绩，也是践行了市委抓住机遇，实现实质性突破的要求。话里话外已不像是一个县委书记的语调，而是带着些置身事外，俨然一个市领导的口吻。

宴会后，杨兆文留住了温言奇，屏退了左右，理了理仅剩的几根头发，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说什么事。温言奇精神不济，又得陪着打哈哈，坐的尴尬。

杨兆文扯了些琐事，又说：“你们近些日子辛苦了，我这个动不动就去市里学习开会，倒是没帮上多少忙”。

见杨兆文如此客气，温言奇只好又往前坐了坐，谦虚道：“杨主席说哪里的话，要说辛苦，宁波县长是真辛苦了，政府也是在县委的领导下，做了一些初步的工作，究竟能不能按设想的那样推进，杨主席还得给我们指示”。

杨兆文像是很受用，哈哈一笑说：“这些企业招牌大，实力强，只要搞好服务，留得住没有问题。只是这么大的动作，尤其涉及到资源问题，恐怕县里也做不了主，市里和省里都是要汇报的”。

温言奇说：“主席说得是，招商我们可以做，资源怎么给，还是得上级定”。话虽这样说，心里却觉得别扭，脑子也飘到了九霄云外，瞎琢磨政协为什么不和人大一样设个主任算了？这主席来主席去的，加个姓还好些，直接叫了主席，总觉得大的不得了，感觉这个沙发都盛不下似得……可偏偏这个主席又是个说了不算还要整天都说的职务，哎……别扭！怎么想都别扭！

杨兆文当然不知道温言奇的脑子里琢磨什么，但样子却摆的很足，和温言奇相反，他又往后靠了靠，双手放在了沙发扶手上，陷进了偌大的沙发里，俨然就是温言奇口中的主席了。

“这样吧，市里唐书记和张市长那里，我跑一趟，正好这几天政协有个常务会。省里那里还是温县长亲自去一趟，你在省里的熟人也多，走动起来方便些……”

杨兆文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温言奇听起来却觉得有些不顺。什么叫我在省里的熟人多呢？充其量自己也就是个县长，到底不如杨兆文的县委书记。

温言奇说：“杨主席说笑了，我那几个熟人还不是省厅的狐朋狗友，找省委省政府领导，还是杨主席去合适些”。

杨兆文却摆摆手，“唐书记和张市长若是重视，我汇报后，必定会亲自找省领导说，县长私下里也可以先联络联络。到时候我们在一起做工作吧”。

温言奇听得出来，杨兆文确实是话里有话了，想必是还对韩云辉的事耿耿于怀……罢了，自己也不想解释，更不想在谁汇报，去哪里汇报的问题上纠缠，杨兆文若是想去市里表功，那就让他去好了，自己倒省的麻烦。

一是无话，显得有些尴尬。温言奇正想起身走人，却又听到了杨兆文慢悠悠的语调。

“温县长今年有四十三吗”?

温言奇如坐针毡，却不知杨兆文何意，只好说：“四十三了，转眼来云州都两年了”。

“嗯……”杨兆文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啊。温县长，好好干，肯定比我有前途”。

看来还是扯闲篇，温言奇便说：“杨主席哪里话，您现在都是副厅级的县委书记了，全市也就是咱们云州有这个待遇。我还差着远呢”。

杨兆文此时才坐起了身子，悠悠的说道：“嗨……我现在已经担任了政协副主席，县委书记这个岗位很快就会退下来……不瞒你说，我已经向唐书记和张市长全力推荐了你，根据你来县里的这几年的工作，接任我完全没有问题，也当之无愧！”。

温言奇顿显惶恐，谁都清楚，县长在接任县委书记的这个流程中，说理所应当也对，接不上也无可厚非，但前任县委书记若是真心推荐，上级还是要着重考虑的。杨兆文突然说这些，温言奇竟然有些惭愧的意思，仿佛这些年来，杨兆文给自己使的绊子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倒是小人度君子之腹了。

忙说：“主席过誉了，论岁数，你比我年长，论职位，你是班长。如果有幸做了些事，也是县委的正确领导和支持的结果。我们还想着和你多干几年，哪能那么快要走”。

杨兆文笑笑，叹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龄到杠了，该退还是要退下来的。你好好干，市委唐书记那边应该会有所考虑的……”

温言奇笑道：“那我得先谢杨主席了，我就是踏实干工作，其他的还没想过”。

杨兆文道：“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嘛……”

温言奇多少听到了些底下人议论自己要作县委书记的传言，心里也琢磨过，现在杨兆文如此一说，竟有些暗自窃喜，有的干部是上面提起来的，有的是论资排辈爬上来的，更有甚者是从票箱子里跳出来的。自己如今上有杨兆文推荐，下有底下人举荐，温言奇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坐在杨兆文即将离去的位子上了……

温言奇到底没有听杨兆文的话去省里汇报。自己作为县长，单独跑了省里，能不能得到许可或者支持，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杨兆文说是要走，毕竟还没有走。再说了县里离省里看着只差一个市委，市政府，可细论起来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温言奇若真去了，市里的脸面往哪里放，纵使这个招商对省、市、县三级都有好处。做了这么些年的主任和县长，温言奇愈发娴熟，这道红线只有傻子才会去触碰。

等吧，市里迟早会有个态度。

云州的大雪再一次来临的时候，温言奇终于等到了市委组织部的电话。

市也是鹅毛大雪，小赵早早就换了雪地轮胎，车进了市里还是时不时的打滑。小赵开的小心翼翼，一个红灯还是呲溜的滑了出去，独独的停在了十字路口。交警瞥了一眼，知道是县市领导的车，就扭过头去，来来往往的路人却忍不住多看几眼，觉得突兀。温言奇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车流，觉出几分尴尬，嘴上却说市里的车越来越多了。

小赵抱着方向盘，心有余悸的念叨：“幸亏咱的车是第一个，若是前面再有一辆，今天就碰了……”。

温言奇进了市委组织部王伶俐的办公室，王伶俐却不在，工作人员请温言奇稍等，说王部长还在议事，给温言奇泡了茶。

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温言奇浅浅的喝了一口，再看窗外却已是白茫茫一片，连刚才进来的轮胎印都找寻不见。

楼道外传来了女人的高跟鞋声，人还没到就听见了王伶俐热切的声音……

“温县长久等了”，隔着几步远，王伶俐手便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