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强很有修养，接通的电话都能够礼貌地应付过去。在挂断电话后有得是正当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比如桑落撤回了某种商品的购买计划，转而将资金使用到购买另一种或者多种商品的计划里。比如会计师测算有失误，数据要重新收集和计算。比如合同有瑕疵，律师团需要重新拟定，再次严格地审阅。比如商品价格可能会因为原料的供给，人工费用增长，甚至是自然灾害等可以预测和不可预测的原因发生较大的波动，为了桑落和美国双方的利益，可以寻求其他同类的，价格更稳定的商品替代。等等！

无数种理由，任何一种都是对方承受不起之重！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只有信件才能说清他们跟杨三强七弯八拐的关系，才能说清楚他们的背景依仗，才能毫无凝滞地说清楚他们的无理诉求，也只有信件才能通过他们各自的渠道递到杨三强眼跟前。

杨三强的私人信件有固定的收信地址，送到汇贤雅筑和华道夫酒店前台的信件肯定是外人，更有人打通关节，将信件夹在一堆堆的文件里直接递到杨三强的眼前！

能进入汇贤雅筑的宾客在美国的确都算是有一定能力的人，于是送到杨三强面前的文件里经常会夹杂着各式自介信，推荐信也不在少数。

对于这些不属于工作范畴，写信人跟自己又没有太大关系的各种信件，杨三强几乎都是阅后即焚，罕见回应。

借助工作之便夹带传递私信这种破事杨三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人真正的主人是小伊万！只要不过分，杨三强是不会出手帮小伊万调理教训这些贪婪难戒的下属！

何况这些推荐信里偶尔也会出现杨三强和小伊万都拒绝不了的存在！

杨三强见过用各国文字手写的信件，也见过打字机打印的工整信件，当然也会看到熟悉的方块字书写的信件！

熟悉的字都为得是熟悉的事！

杨三强在这些推荐信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准确来说是对这个名字熟悉，不是对冠着这个名字的人熟悉。

嫝大琢，杨三强知道这个名字不是在临海，是在纽约，是在王祯来到纽约后才知道这个人，才仔细地了解过这个长期旅居美国的民主国人。

嫝大琢自认为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考取过大盛进士功名的读书人！出生于大盛贵族世家，做过大盛朝的官！他最得意也最遗憾的事情是曾经卖力挽救过大厦将倾的大盛朝！大盛还是亡了，嫝大琢字里行间透露出无限的惋惜和怀念！如此风流人物当然结识很多位知名的大盛重臣，甚至跟多位同盟会老兄弟也有不错的交情！在嫝大琢的自我认知里他就是一个朋友遍天下的读书人！

嫝大琢写信给杨三强当然不是为了炫耀他自己是中流砥柱之才！在一段长长的自我介绍后，又写了一段身在异国他乡依然难忘故土，强烈地表达自己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热忱雄心！直到长信的末尾才向杨三强推荐了一家在北大湖地区还算知名的私人银行！想要帮这家私人银行在这场史诗级庞大交易里谋取到部分资金管理权！

嫝大琢给杨三强的理由华族人直接和间接掌握着这家私人银行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三下五除二，这家私人银行其实算是华族人在美国开办的私人银行，华族人才是这家私人银行真正的主人！

在嫝大琢看来杨三强在北京就读过燕华预备学校就相当于已是通过院试的秀才，从耶鲁大学毕业后即相当于通过乡试的举人！如若杨三强有幸进一步深造，考取某位教授的研究生，那就能算是通过会试的贡士！如此一来进士老爷嫝大琢依然愿意跟未曾有考取过功名的杨三强以读书人相交，自谓老书厨！

嫝大琢自言是厚着老脸开口求后生帮帮这家私人银行，强调在美国华族人要帮华族人！

嫝大琢竟然自认是华族人，这让杨三强哭笑不得，这个老家伙可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大盛人，是犹人！

嫝大琢这辈子的最高光时刻就是在大盛朝亡前夕，那时候嫝大琢正年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是真正的一朝成名天下知！老家伙自称是大盛人杨三强还能理解他不忘出身，难忘故国！

但是，犹人是个什么说法？犹通猷，有谋略和计划之意，有法则和道之意，还有功业和功绩之意…。猷字象征着智慧和策略，表达功业之意时猷通酋。在人名之中用猷字也是有极为好的寓意，大明有大将名为俞大猷！算是杜青峰的半个同乡前辈的俞老将军征战一生，谥号武襄，功绩可是主要从桑落人身上得来。

杨三强思前想后，在心里将嫝大琢的一切情报翻了个遍，结合他的大盛贵族出身，结合在古书里看到过大明敕封关外建犹为都督签事、号龙虎将军的记载！再看嫝大琢推荐的私人银行的背景，理解了有进士功名的老家伙为什么用上这个犹字！

杨三强是因为王祯才知道嫝大琢，他就是王老哥近期最想要拉拢的重要人物。虽然只是见过老家伙近期的照片，但是这一封长信算是让杨三强如同亲自面对这个依然留着发辫的大胡子精明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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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祯在美国的筹款事业虽然有了个好的开头，后续却接连遭遇了不小的困难。这里是王祯不熟悉的美国，出于人情和面子，那些被王祯送上拜帖华族人该见面见面，该吃饭就吃饭。酒席行点头称是，翘起的大拇指就放不下，也满口答应捐赠，都很大方！但是等下酒桌后，真要掏钱时却有各种原因推脱，应承下来的捐赠款项迟迟难以到账。

屡屡受挫的王祯接连约杨老弟喝过几回闷酒，王祯只跟杨三强喝酒，只字不提为难之处。毕竟小老弟本职工作只是一个求学深造的学生。为了自己顺利地离开桑落，杨老弟的付出已经让当哥哥的脸红，来美国后的安排更是妥帖！说到底王祯认识陈家兄弟也是因为杨三强，陈家兄弟的捐赠是同盟历史上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大手笔。

王祯可是响当当的湖湘汉子，那也是要老脸的不是？

王祯不说，杨三强也不问，只跟老哥喝酒，只关心王祯有没有按时去检查身体。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写给天下臣民的劝学诗，千年文华熏陶，华族人对读书的向往已经转化为对读书人的尊敬和信任。

陈家庄因为有陈地主家的私塾，不但村里的男童可以有机会读书，就是女童也是能跟着一起开蒙！杨三强被陈管家带去临海，又因缘际会来到美国留学，可以说杨三强的身边从不缺少读书人，这就让杨三强产生过认识偏差！事实却是经历过大盛朝两百多年后能称为读书人的少之又少，民主国最多的就是大字识不得一箩筐的乡野中人。

华族人中的读书人变得少而精贵，向来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华族人最相信那些口若悬河，给大家画饼充饥的读书人！因为他们是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是他们告诉海内外所有华族人那片神州热土正在经历千古未有之耻辱，他们告诉所有华族人要图强自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干大事从来都需要钱。

募款当然不只是同盟的人在做，各怀心思的人都在募款。

善良的海外华族人愿意去相信这些勇敢站到前面的人，愿意一次次地相信这些人，愿意一次次地打开自己干瘪的荷包，愿意一次次地挤出些许血汗钱！

近几十年漂泊于海外的华族人真的不少，他们绝大部分是为了求活才背井离乡的穷苦人，即使到了海外过得也并不富裕。大家是靠着齐心抱团合作才能在异国他乡生存下来，团结和对故乡的眷恋是这些在海外苦命挣扎的华族人最后和最大的依仗。海外的华族人不小气，也很仗义，杨三强丝毫不怀疑。海外洪门倾尽所有购买联邦货币储备联盟股份时候杨三强就知道。早些年崔德铭搞事业遇到困难后，同盟的资金主要来源就来自于海外，一直到现在海外华族人的支持依旧源源不断，细水长流。

拿到募捐款后有些人真的会履约而行，甚至陪上性命！有人却拿着募捐款在海外购买土地，工厂，豪宅！甚至还雇佣外国人成立所谓自救军！一只从来没在故土出现过的大盛自救军！所谓自救军其实只是被用作保护自己私产的雇佣兵！在国内是铁血丹心的大忠臣，在海外是不畏生死一心为国，为民族的大英雄！进士老爷出身，能写会道的大官人不时有针砭时弊，殚精竭虑寻求改变道途的佳作在海内外刊登！

为了给两边的好心人一份交代，这位大名人还时不时构弄出一些虚假战损情报。有战损当然就要花钱补充，再次募捐则是顺理成章！反正就是两边骗，两边瞒，自己中饱私囊！那是真正的名利双收！

这位大官人就是嫝大琢！

王祯接触这位去年回国奔丧刚到纽约不久的嫝大琢，想要为民主国民众党拉拢团结这位有名望，有实力的大人物，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是王祯相信嫝大琢更恨那位已经是民主国大总统的前朝同僚！

王祯不知道，可是杨三强知道嫝大琢正忙着处理他置办在美国各地的财产，那支“战功赫赫”的自救军本就存在假设名单吃空饷的情况，因为嫝大琢回国的一年多时间里断发饷钱，剩余的雇佣兵早就作鸟兽散，各谋生活去了。

嫝大琢这是要带着这些年在美国积累的财产回国。

杨三强敢肯定嫝大琢的如意算盘不可能再打得响，嫝大琢在出手他掌握的股份和房产时候肯定会被压价，等嫝大琢收到钱后，税务官会接到举报找上门去。到时候不但这些外财保不住，他在美国数家私人银行的存款能不能抵消各种惩罚金还是未知数！

嫝大琢可以离开，甚至可以带着他那几位非华族人小妾一起离开！

留下身外之物“干净”的离开也算是杨三强给予他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