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鳝(2 / 2)

陈家祖上和庄上几大姓一样都是洪武年间迁来本村的。

华族人自古讲究耕读传家,陈家这几百年间大官没出,小官没断,家底积累倒是没耽误,越发厚实。如今陈地主家里有几万亩顶好的水田,旱地、鱼塘无数。

每年夏秋两季收粮,村里那条街就得堵好几天,因为周围几个县都有陈家产业。

陈地主人送称号“陈万户”。

县城在周边几个县里罕见的有完整城墙围拢,立县治很早,是一座古城。陈地主在县城有两条街,可是他们家人从来没有在县城里住过。用陈地主话说就是不喜欢住在圈里,不自在。

陈家在村里有房子,多少代人陆陆续续修了几百年,乌泱泱的一大片,占了村里一小半面积,都是青砖灰瓦房。

杨如宝每天上学沿着陈庄大街往东走过了唐庄就是陈庄,私塾就在陈庄碾坊边上。

陈家地多房多,陈家主人却也不多,陈地主有个哥哥也是举人,在南京当个小官,听说现在的上司喝过洋墨水。

陈家大哥偶尔会带着家人回乡避暑,气派得很,还告诉弟弟一定要送自己两个鼻涕泡侄儿出国留洋。

村里的几大姓人家繁衍几百年,互相通婚肯定难免。路上姓陈的见着姓孙的得喊表叔,姓唐的见他两要么喊哥要么喊爷,可能这几个人年纪一般大。平时见了互相免俗,可是婚丧嫁娶时候上门请人就得安排一个明白事理、嘴儿溜的小伙,喊弟、喊哥、喊爷、喊叔都不能错。

陈管家是陈地主没出五福的兄弟,平时陈家大小内外事都是他出面安排,从没传出过错误。陈地主家里有多少钱多少地,陈管家指不定比陈地主清楚。

杨如宝,杨如贤这兄弟俩的名字就是花两条五花肉请陈夫子起的。陈夫子在陈庄半辈子,女儿也嫁给陈地主生了两个小外孙。

陈家私塾是对村里所有人家开放的,只要你家每年能交上些许束修,陈家私塾就收。陈家请的塾师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有陈家送钱送礼,私塾里所有孩子交的束修还不如过年陈地主包给老塾师的红包,听说以前是银子,现在是银元。

杨如宝是大名,一般用不着,小强子是小名,杨如贤就是二强。为啥不叫杨大,杨二更顺理成章。在杨庄喊声杨大,从老头到小孩能站出来十几号人,小强子爹就是杨大。

陈庄大集逢三开集,明天就是大集,小强子带着鱼篓去朱家卖鱼。朱家是村里卖鱼的。卖鱼、买鱼都找他们家。朱家在街边住,鱼铺子离碾坊不远,隔着几户人家。

看见小强子来送鱼,朱老大拿过鱼篓倒向木盆:今儿有么有好货。

小强子没搭话,向一边草棚子底下坐着纳凉的陈夫子和陈管家分别打招呼。陈管家和小强子爹都是夫子的学生,小强子平时见着陈管家还是按照年纪喊陈叔的,如果续上辈份的关系的话是那种早就出五福的关系,即使小强子比陈管家高一个辈份。

陈夫子看着小强子:唉,要不是…….明年我都应该给你开条子去县里考学了,以你水平考个廪生没问题,能领到的钱粮也不多,但是对你家里也算是有一份补贴。

陈管家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半大少年,没说话,点点头。

朱老大忽然嘶了一声:小强子,你抓了个啥玩意回来。

小强子转头,只见木盆边上两个黑胖子对着盆站着,小黑胖子还拿着一个滴水的小木桶。

这一喊,一边坐着的两个人也跑过来看热闹。

只见木盆里有七八条粗大的长鱼在水里游动,一条白色的长鱼安静的趴在盆底,鱼眼睛通红通红的,花纹长相和周围普通长鱼倒是一模一样。

白鳝!

这是白鳝。

陈夫子和陈管家都惊呼出声。

朱老大出声道:小强子其他的长鱼我要了,给你三个铜板。这条白鳝我不敢要,要么放了吧?

白鳝,老夫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看它除了颜色跟普通长鱼有不同外,倒是没其他异相。

一旁陈夫子捻着胡须摇头晃脑。

陈夫子,我是卖鱼的,我爹也是卖鱼的,可是我从来就没见过白长鱼啊!我敢收,得有人敢买去吃嘛,反正我自家是不敢吃这玩意。

朱老大也算是开口解释了不要这白鳝的理由。

不能换钱,小强子只好下手捏着白鳝的鱼头送进鱼篓。

小黑胖子也是小强子同学,平时最不服气的就是他,仗着自己强壮的身体经常挑衅小强子。这会儿也拿着害怕、还有点崇拜的眼神看着小强子。

接过三个铜板,和几个大人打了招呼告别,小强子背着鱼篓往回走。

路过唐屠户家要了一块后腿肉。

唐屠户拿着稻草在手上麻利地打了一个草结穿过猪肉:十个铜板。

嗯,好的,唐四爷,我给你三个铜板,剩余七个回家拿来给你。

嘴里叼了一个铜烟锅的唐四爷看了一眼小强子:好的,一会你拿来就行,杨大身体不大好啊,喏,这块猪肝也带着,用白糖加油熬着吃,挺补的,这不要钱的。

回家放下鱼篓,进兄弟俩的屋子,从墙角一个麻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数出七个铜板,让二强子送还给唐四爷。

瘦成麻杆的杨大坐在门口棚子下,一个消瘦、消瘦的后背对着他蹲在一边,身上的夏衣就像挂在身上一样,后背都能看得出骨架子。瓦罐里有给自己熬的药,熬药人是自己一直有咳疾的老婆。

杨大下午去拿药遇见夫子,陈夫子说自己大儿子是个读书料,可惜了没赶上好时候,皇帝停了科举,读书人没了奔头。看着在小屋忙着给自己做好吃的大儿子,豆大眼泪怎么都忍不住流下来。村里那个老中医抓药的时候告诉自己估计熬不过过年了,这病来的太凶,现在熬的药都是减缓疼痛的,对治病就没用处。

知道大儿子逃学,不想骂他,也是不愿意骂这个懂事的孩子。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

这两个儿子,老大有主见老二很老实听话,自己还有啥不满意的。

背对着杨大的杨刘氏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舍不得,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