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冤(2 / 2)

青山覆雪 尔尔i 2438 字 12天前

衙役提着少年后颈将他摔在刑凳上,粗麻衣料撕裂声里露出斑驳脊背。

杨惜微突然想起几年前,在破庙捡到这孩子的光景。

那日,他和比他年纪更小的女娃娃蜷在草堆里,二人皆发着高热。

后背也如今日般布满伤痕,他说那是被人贩子拿鞭子抽的。

“杨班主,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慌啊。”

向柏康的佩刀贴着少年肩胛骨游走,刀背映出他肿胀的眼睑。

“况且,当日有不少百姓都因你扔的铁蒺藜而受了重伤。你若是有什么怨,大可以冲着那一个人去嘛。”

泛着寒光的刀子猛地刺进少年背部,他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却硬生生将痛呼咬碎在齿间。

只听向柏康继续说道:“缘何要伤害无辜之人呢?”

杨惜微只觉得可笑,究竟是谁在颠倒是非,戕害无辜?

她望着随刀锋起伏的蝴蝶骨,恍惚又见戏台上少年反串刀马旦的模样。

他执银枪挽的枪花,恰如此刻顺着刑凳蜿蜒的血溪。

在杨惜微想要认罪的时候,少年却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含泪的望着她。

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认罪,我们没罪......”

向柏康听到这话,不免发出一声轻笑,而后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刀柄。

搅动的既是少年的肉,也是杨惜微的心。

杨惜微望着少年随刀锋痉挛的脊背,轻声说道:“不重要了。”

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能不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认罪。”她抬眸对着郑县令说道。

“画押!”

郑县令抛来的狼毫笔坠地滚了三滚,朱砂溅在杨惜微素白裙裾上。

像极了腊月里绽开的红梅。

彩韵班班主杨惜微在演出中故意向观众投掷危险物品,导致台下数名观众身受重伤。

此番罪行不仅要赔付银两,还得面临牢狱之灾。

而那个少年,因失血过多,伤势极重,向柏康又不准大夫为其诊治。

最终,病死在狱中。

他咽气的那一夜,牢房天窗漏进的月光正照在他蜷缩的轮廓上。

血迹在稻草间蜿蜒成琼州海岸线,那是他总念叨的故乡模样。

官差泼水冲洗尸身时,水面浮着半块杏仁酥。

是季朗然前两日塞给他的,在狱卒搜身时被踩成了泥。

由于少年孤身一人,除了彩韵班众人外,并无亲属。

他的尸体便由衙门草草收殓,准备葬在义冢。

姐弟俩听闻噩耗匆匆赶回,见到了那人最后一面。

季依然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伸向少年的脸庞,试图擦掉那干涸的血迹。

可血早已凝固,仅凭她的双手,又怎能擦得干净?

“能给我们一盆清水吗?”

季朗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向一旁的衙役请求道。

那衙役刚想拒绝,身旁的人赶忙暗中踢了他一脚,用眼神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谁都知道,谈家针对彩韵班,全是因为眼前这小子。

若是得罪了他,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季朗然要什么,他们便给什么。

当沾了水的帕子擦掉耳后的血迹时,一块褪成了灰紫色的胎记映入眼帘。

当湿润的帕子轻轻擦拭掉少年耳后的血迹时,一块醒目的胎记露了出来。

“他平日里最宝贝这块胎记了,总说以后要用这胎记找到回家的路。”

季依然轻声呢喃,声音小得如同怕吵醒沉睡的少年。

“我听他提过,他家原本在琼州。”

“是啊,就因为一根糖葫芦,他就跟着人走了,真是…… 太傻了。”

季依然说着,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簌簌地落了下来。

可就是这般傻的人,当初逃跑的时候还要带上另一个可怜的姑娘。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

小主,

如今也是,明明身受重伤,还要倔强着跟杨惜微说:“不要认罪。”

给他一根糖葫芦,他就像只温顺的小鹿,乖乖跟人走。

给他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便毫不犹豫地为其卖命。

真是傻到底了。

郑县令一脸傲慢,告知他们必须在三日内凑齐所有赔偿款。

随后将加盖了官印的债书 “啪” 的一声甩到杨惜微面前。

冷冷开口:“连本带利,一千两。若是交不出,那就用人来抵债吧。”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不过可惜,没了彩韵班这块招牌,你们这几副嗓子,也不值几个钱了。”

杨惜微盯着债书上那红得刺目的 “纹银一千两整” 的朱批,只觉喉间一阵翻涌,涌上一股腥甜,像是要呕出血来。

她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与绝望,质问道:“一千两?这都能买五百亩良田了...... 即便我真的伤了人,总不至于要赔这么多钱。”

“伤人?”

郑县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地说,“那铁蒺藜上被你涂了东西,被扎到的人都已经死啦!区区一千两,我们已经是够仁至义尽了。

“你说什么?”杨惜微不可置信的盯着郑县令。

“涂了什么东西?我问你涂了什么东西!”

她情绪激动,音量陡然拔高,那声音里的愤怒与震惊,在这牢房内回荡。

郑县令看着眼前几近疯癫的杨惜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转头对身边的衙役说道:“此案主谋杨惜微已经疯了,至于彩韵班其他人,全部移交至碧水轩做苦力,直至替她们班主还清债务为止。”

“我没疯!你回来!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杨惜微拼命挣扎着,可还是被衙役们拖走,关进了最后一间牢房。

因还不上欠款,两日后,季依然被向柏康抓走,送去了三生殿。

这期间,季朗然无数次来到衙门前,击鼓鸣冤,恳请郑县令重查此案。

然而,每次不是被衙门的人连推带搡地赶出去,就是被所谓的受害者家属围堵,冲他扔石头、吐口水。

“公子,回吧。”

一直默默陪在他身旁的姑娘轻声劝道。

这姑娘,正是向远当初逃走时,一并带出来的。

她因为嗓子不好,又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便被杨惜微养在家中。

没有涉足彩韵班这一行,也因此幸运地逃过了谈家的迫害。

“我不回,我阿娘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