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书芬绝望地看着安玉圆,浑浊的泪打湿了枕边。她张着嘴,舌头已经发黑。
“我,求求你,别拦我。”
安玉圆被袁书芬的样子惊到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冷,除了松开握住她的手,别无选择。
安玉圆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伸出如骨架般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鼻下。她皱着眉,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上很快浮出一层细汗。
两次,她都这么努力地伸手靠近,可偏偏抬手摸到鼻子的力气都没有。
安玉圆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一样难受。
她伸出手,慢慢地扶住她颤抖的手臂。
她含着泪,看着她,说:“我来帮你。”
瞬间,袁书芬的鼻尖红了。
“谢谢,谢谢你,姑娘。”
拔掉氧气管后的袁书芬不会立刻死亡。
这空白的时间也是安玉圆最煎熬的时刻。
感性上让她忍不住帮助了遭受痛苦的袁书芬,可是她又无法接受自己一个人面临她即将死亡的事实。
袁书芬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主动张嘴,希望安玉圆可以跟她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她想听。
白计安看着安玉圆,“但天蒙蒙亮的时候,你还是选择了去护士站。”
“是,因为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做。”
“你的确应该后悔。无论袁书芬老人本人的意愿是什么,你都不能帮助她自杀,甚至连她的子女都没有通知。”
真相水落石出。
贺威回头望向派出所的大门,念道:“帮助他人完成自杀。这种案子还真是少见。”
回想安玉圆在得知帮助他人自杀,无论自杀者是否留有免责声明或者遗书都算故意杀人罪的时候,她哭着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再浪费时间问我呢。”
白计安当场回答她,“不一样,哪怕结果相同,但至少可以证明你不是一个杀人恶魔。”
“我上次怎么说来着。”贺威道:“生活条件好了,多少学点法律知识。要是安玉圆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想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帮助袁书芬自杀。”
白计安肯定道:“袁书芬老人也一定不会选择连累别人。”
————
当看到我的诊断结果时,我的内心极其复杂。
其实,我是个留恋人间的俗人。
我的老伴比我大十二岁,三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当时他72岁,我只有60岁。
还好,当时四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唯有老四,没生孩子就离了婚。
是我最惦念的。
我旁敲侧击,希望能在百年之后把手上最大的遗产交到老四的手里。
幸好,三个孩子各个心胸开阔,生活富裕。他们都理解老四的艰辛,在知道我的意思后,所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我的孩子都很孝顺。
听到我病了之后,他们不顾自己直奔花甲的年纪,纷纷过来看我、照顾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病越来越重。
慢慢的,病魔不但侵蚀我的身体,还进入我的脑袋,破坏我的神志。
关于住院的次数,说实话,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从2018年年末开始,足足有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很漫长。
不但医生,孩子,就连我自己也渐渐地没了治疗的耐心。
起初,我还能靠着轮椅出去转转,去晒晒太阳,吹吹微风。过年过节,看着孙子孙女的孩子围着我,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叫我太太。
慢慢地,我的病情开始恶化。
我逐渐不能下床,唯一的运动是在旁人的帮助下坐起来吃饭。
后来,我连坐起来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靠着儿女用勺子喂我饭,用吸管喂我水。
时间久了,我终于开始厌烦自己了。
每次从昏睡中醒来,望着一成不变的窗户和风景。我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
其实我是个幸福的人。
只要住院。
每天都有家人来看我。
他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礼物,皱着眉,含着泪,说着关心我的话。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们俯视我的脸。
那是在我心里最美、最可爱的脸。
可随着病情的进一步恶化,这些不断告诉我要吃药、要打针、要抢救才能活下来的脸逐渐变得狰狞。
他们就像一只只带着笑脸的怪物,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围着我,想尽千百种办法延长我的寿命。
我害怕,但我没有反抗。
我知道这些怪物的脸是谁,我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病了。
他们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他们。
临死前,我从病房唯一的窗子望出去,这里没有满天的星空,没有象征着团圆的月亮。
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天空。
一点也不美。
可不知为何,我从未如此地眷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