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第 155 章(1 / 2)

宣政殿内灯火通明,但天子的面容却出人意料的隐在十二冕旒之后。旒上贯玉,于是那些被打磨得极尽圆润的玉珠便也将君王的面容笼在层叠的阴影之后,惟有那双发红的眼睛还沉沉地朝她望过来。

圣人语气不轻不重:“鸣玉?”

谢琅不意圣人会如此唤,当下出列,又前行一步,拜道:“臣在。”

她虽垂首,却仍感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正自上方传来。

——非是天子之威,更像是……豺狼虎豹食人之心难抑,正在卯准机会下口。

她怎会这般想?

而且……

谢琅心头重重一跳,终于想到有何不对。

从方许之所言“新政”来看,此时当是弘武十二年。

如此一想,她忽又惊觉:自己为何会记不得圣人年号?

这便罢了,若真是弘武十二年……她记得天子才将三日一朝改为五日一朝,何况她生辰处在月中,绝非朔望之日,此次朝会该是常朝。

圣人不喜铺张奢靡,常朝时只着常服,不戴冕旒,可如今为何……

此外,她确是天子伴读,与圣人关系亲厚。但在朝会之时,圣人是很少称她表字的,多称“谢卿”。

谢琅心中疑惑涨落如潮,却不可明言。她见坐于上首的圣人未曾开口,便再次行礼,恭谨道:

“陛下唤臣,是为何事?”

“我闻你近日抱病卧床,如今既能来此,想必大安了。”天子敛袖,目光幽然,落在立于众臣之前的女人身上。

谢琅心惊于圣人之自称,同时又能感受到身后同僚纷纷扔来的眼刀,当下便谢道:“臣惶恐,陛下忧心国事,勤民听政,宵衣旰食,若以臣病体分陛下之思,乃是臣之过。”

圣人叹道:“你未免曲解我意。”言及此,却是不再说了,只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谢琅躬身,打算退回原位,不期然间,却见到投于阶上的天子之影扭曲无状,似蛇又似狰狞石影。

她脚步一滞,不免加快步伐退回去,心中已是骇然。

宣政殿中烛火缀在四角,且立得并不算高;圣人又是高坐台上,半身掩于案后,飘摇的烛火不可能将圣人的影子映在阶上。

她一时觉得古怪,再将目光投回阶前,只见长阶,而未见影。

……莫非竟是她病未好全,以致眼前徒生幻影,搅乱心魂?

谢琅兀自思索间,已听得御史大夫郑玄感上前一步,朗声便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大启常朝,四品之上官员俱至,这郑御史出身寒门,乃先帝于殿试中取中的状元之才,先帝年间就职翰林院三载,又转至礼、吏二部。及至本朝,掌御史台,为从三品官,有风闻奏事之责。

谢琅从模糊的记忆里捉出一段:郑玄感似乎对新政并不赞同?

可先前方许之方中书所言,此时圣人欲行新政意尚未颁行,至少还未说与诸臣工听。她一时已然想不明白,这现状到底为何与自己的记忆不甚相合。

“哦?”圣人轻咦一声,所说的话听上去有些散漫,显然兴致缺缺,“卿有何要奏?”

谢琅再次感觉到了密密麻麻的眼刀落在身上,若能成形便要把她扎成刺猬,其中最利的正是郑玄感的。

她心下不由苦笑:圣人待她甚是不薄,可对殿中诸公来说,实乃厚此薄彼了。

郑玄感道,“陛下久居宫中,不知市坊中事。坊间传言,司天监近日夜观星象,言有‘荧惑守心’之状。”

……?

谢琅心下微愕。

荧惑守心?这是在说君王有过失德,将失其位啊!

……可这不就是普通天象,何至于如此言说?

这条思绪冷不丁地从脑中窜过去,谢琅不由愣了。

普通天象,意思是与人事并无干系……她缘何会有这样的看法。

那边厢,郑玄感又自顾自接下去:“荧惑守心,必有灾祸,而如今西京各坊中流言甚嚣尘上,都言犯心之荧惑,是为谢氏女。”

“谢氏女?”圣人的声音略略扬起,像是有了几分兴致,“是说何人?”

谢琅亦皱眉思索,却总觉这年并未有荧惑守心之象。

她出身世家,亦略通天文历法,自然知晓上一回荧惑守心乃是先帝年间,再上一回也与先帝治政时相隔甚远。

至于谢氏女……有氏之称,想必出身士族。再说谢姓,大启上下可称士族之谢姓者,只有山阴谢氏,也正是……她的家族。

思绪落到此处,谢琅不由讶然:

坊间所传之荧惑,不会是指她罢?这又如何说来,若说她之星宿乃是心宿,倒有可说。

果然,郑玄感微一侧身,遥遥朝她拱手,言道:“这谢氏女不是别人,正是尚书右仆射、定国公谢琅。”

四方隐晦的眼神投过来,谢琅再度出列,道:“御史也道此为流言,陛下,想必是有人中伤于臣。”